邵宜年越抹越觉得自个儿脸上脏的很,也不知道前阵子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索性洗了把脸,全给洗的干干净净了。
他原本往自己脸上抹灰,是因为在京里时吃够了这张脸的亏,不想再吃了,于是干脆扮成个黑乎乎的样子。可如今,和这陈栓子住了一段时日,邵宜年早觉出这人就是个傻大个儿,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于是便也懒得在他面前装了。
陈栓子收拾完了地面,又开始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出来洗。寻衣服的时候,看到邵宜年搭在旁边的一件穿过的裤子,他也顺手拿过来了。
“明儿他们要拿大铁锅炖大鹅呢。你吃不?”陈栓子蹲在那洗裤子,边洗边瞅邵宜年,“吃的话,哥给你捎一缸子回来。”
这小孩儿成天饭都吃不下几口,难怪生的这么瘦。
邵宜年洗完了脸,正懒洋洋的瘫在榻上,闻言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道:“炖大鹅有什么好吃的。”
“咋呢。”
邵宜年觉得陈栓子这人真是土的要命了,自己都懒得同他多说话。但在这穷乡僻壤的,他也没什么别的人说话,不跟陈栓子说,那就要跟外头那群臭烘烘的小子们说了。邵宜年更是讨厌。
他只好慢吞吞的道:“你长这么大,就吃过炖大鹅嘛?其实,真正好吃的,那可比炖大鹅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说着,他就摸了摸肚子,怀念起以前小年夜时的膳食来了,“像是花雕醉鸡,芙蓉荷叶蒸莲糕……那才叫好吃呢。也不止这些啦,反正什么山珍海味我都吃过。”
“这么厉害啊?”陈栓子乐呵呵的看着他,“哥听都没听过。”
“那是自然。”邵宜年乜他一眼,“你一个土包子,能见过什么好的。”
陈栓子嘿嘿的笑,只是瞧着他,也不生气。
“那这会儿,哥也没法子给你弄什么荷叶什么鸡的。”过了会儿,陈栓子终于收拾完衣服了,走过来,把茶缸子递到他面前,揭开了盖儿,“就吃这个吧。”
邵宜年怔怔的看着里头那个馒头。
这馒头怕是用糙面和的,大是大,可灰扑扑的,看着就不软和,不用嚼就知道难吃。
邵宜年突然就想到以前的自己,从来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曾吃过这样的东西。
他看着这个呆馒头,忽的就觉得委屈了起来,一巴掌拍掉了,“不吃。”
那馒头一下掉在地上,沾了灰,变得脏兮兮的。
邵宜年抱起膝盖,把脸埋在里头,吸了吸鼻子。
他想吃桂花酿了。
可是他也不要回京里去。
那里没一个人是真正疼自己的,就是有一万道桂花酿,又有什么好的!
他只顾着委屈,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发觉后头的少年,是半天没吭声了。
邵宜年擦了擦眼角,斜着往后头瞅了眼。
只见刚刚还没心没肺笑着哄他吃东西的少年,盯着那地上的馒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言不发的把馒头捡了起来,起身出去了。
“你……”
邵宜年刚要说话,可帐子帘一被掀开,顿时一阵寒风灌了进来,他缩了一下脖子,再抬头看时,陈栓子的影子都没瞧见了。
邵宜年扁了扁嘴,瞪着那道门帘,心想,他发什么脾气呀,自己都没发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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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栓子这么一走,就到了快晚上都还没回来。
邵宜年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待在营帐里,先是玩了一会儿陈栓子前阵子编的两只草蛐蛐,又摆弄了一会儿地上放的刀跟弓。
这些个东西是每个在这驻扎的士兵们都有的,陈栓子的那堆还重的很,邵宜年提了两下没怎么提动,又“哐当”一下扔下了。
不过,像是陈栓子他们这类的,也还不算是正式的兵,只是在这儿练的,往后还得另派去处。
嫌外头冷,邵宜年一整天没有出帐子,玩玩睡睡的,结果到了天黑,他还没有瞧见陈栓子的人影。
邵宜年终于有些慌了。
他虽是不喜欢陈栓子这傻大个,嫌他又黑又壮还土,可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害怕晚上一个人睡觉的!
以前在京里时,晚上睡觉,外间都有丫鬟嬷嬷陪着,因着知道他怕黑,都还要亮一盏小灯。
可到了这里,晚上别说灯了,偶尔就连一星半点的星子也难瞧见。好在身边有陈栓子这么一个大活人,呼吸声清晰可闻,邵宜年才没那么害怕。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黑,邵宜年坐立不安,越想越慌,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把袄子裹起来,又往头上戴了个毛乎乎的大帽子,磨磨蹭蹭的就出了帐门。
外头冷的要命,他几乎是低着头在一路走,可似乎又不知何时下了雨,地上湿滑黏腻,他就是走的再慢,也不小心踩了一脚的泥。
中途遇见了好些个跟他们同个营的人。邵宜年张口想问问他们看没看见陈栓子,可又想起来这些人压根儿不待见自己,便又闭嘴了。
可奇的是,这些人看见自己,都好像跟从来没见过似的,眼睛瞪老大,张口结舌的。
邵宜年不晓得自个儿脸上煤灰早没了,只觉得这些人奇奇怪怪,他一个一个瞪过去,正要骂人,忽然闻到一阵儿香味儿。
他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自然是饿得慌,于是立马不再理这些人,循着这阵香味找了过去。
推开灶堂的门,邵宜年就瞧见了一个背影。
那人生的高挑结实,不是陈栓子又是谁。
陈栓子大晚上的不回帐子里睡觉,在这干嘛!
邵宜年气呼呼的探头往里看。
灶屋里除了陈栓子,半个人影都没有,大锅灶里水却是沸的。只见陈栓子一个人忙忙碌碌,把一只不知从哪弄来的、早已拔了毛的山鸡下了锅,又蹲在灶膛那塞柴火。
塞到一半,陈栓子估摸是觉出后头有人来了,回头一瞧。
“你咋出来了?”陈栓子有些惊讶,站起身来,把人拉进来,“我这还没弄好呢。”
邵宜年一声不吭的被他拉了进来,小脸还垮着。
陈栓子弯身瞅了瞅他脸蛋,只觉得他脸上这煤灰没了之后,白的过分,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啥,是几乎没啥血色的白。
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在家里的时候,大人给不给饭吃呢。
陈栓子发觉了邵宜年一直在往锅里瞟,也跟着瞟了一眼,摸了摸脑袋,笑道:“你不是不愿意吃馒头,就想吃那个什么荷叶什么鸡么?也是巧,今个玄子他们去后头的坡上,弄了几只回来,我就问他要了只,来给你炖那个什么荷叶什么鸡。”
“……”
原来这傻大个半夜不回去睡觉,是捣鼓这个来了。
邵宜年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有几分心虚,可嘴上还不肯服软,瞅着他道:“是花雕醉鸡啦!而且你做的这也不是花雕醉鸡……”
“我这不是不会么。”陈栓子笑,“左右都是鸡,你就赏个脸,凑合着吃吃呗。”
陈栓子这人似乎是永远不会生气,不管邵宜年说啥,他永远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儿。
不知怎的,邵宜年是半句难听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就傻站在那里,就看着陈栓子忙活。
没一会儿,香浓的鸡汤就出了锅。陈栓子盛了一大碗出来,放在木桌上,又招呼邵宜年过去吃。
到底是大半天没吃东西了,闻着这香味儿就觉得馋得慌。
于是邵宜年就真的同他说的一样,凑合着吃吃了。
一口鸡肉刚下肚,好吃的他差点儿把舌头都给咬下来。
邵宜年端着碗,飞快的抬头看了陈栓子一眼。
就见陈栓子跟只大狗似的蹲在他前头,笑眯眯的,就等着问呢:“好吃不?”
“……”邵宜年撇撇嘴,安静了好半天,才小声道:“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