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敲在头顶,敲出回神的痛。

他本能地眨眼,眨掉两行断弦的眼泪,弯腰的影子没有急着收回手,无声包裹住他,覆盖过原有阴影的侵袭。

用来敲他头的东西还在额前,抬抬眼就能看见

小景人生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枪,就是在这一天,比其他人早了十五年。

当年光顾着发愣去了,他要等到再大一点,才后知后觉地理解透彻,叔叔当时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路上碰到,也是挺巧的,刚好能用上。想怎么处理,看你们。”

怎么……处理……

意思难道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凶手吗?

乡下没有专门的墓园,父母的坟墓就在老宅的背后,毗邻森林的边缘,由于发生过血案的缘故,更不会有人没事往这边溜达观望。

莫名其妙被打倒的凶手匍匐在墓碑前,像是一只徒劳蠕动的大虫,高明和小景没法确定他就是凶手……如果令人瑟瑟发抖的含义能算作证据,那他们或许也可以确定。

卫宫切嗣的危险性在此暴露无遗,小景无端地嗅到了比杀意更可怕的气息。

仿佛某种挂在悬崖边缘的暗示,径直引导向那股令人血脉偾张的力量,刺激与仇恨,悲伤和痛苦,都会在这股力量的帮助下找到归宿。

为什么要问他们?叔叔打算做什么?完全不明白,太害怕了,身体不能动,眼睛更不敢乱看。

他听到兄长在沉默许久后,斩钉截铁地说:“真的是凶手,那就报警!”

“行,扫完墓就报。”

“可是,有证据吗?”

“目前没有。”

“……”

“费点劲让他自首就能有。”

“您,怎么知道……”

“看到就知道了,犯人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模样。”

又是一句听不懂的话。

小景当然也没有听。

陷在惶恐的漩涡里,整个人浑浑噩噩,很想逃跑,可双腿无法移动,他还是不敢,不敢看——

“为什么要看。”

男人的话音归于冷漠,从稍有波澜的潭水变回死海。

有一些后文,可能是顾及初次见面还不熟悉,当时的男人并未全部说出来,小景仅仅领悟到模糊的概念,直到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那番话才愈加清晰起来。

叔叔想要告诉他的是:

——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长成什么样,有什么苦衷,想达成什么目的。

——只要自己变得更强大,你根本不需要记住这种人。

“这就是你们的仇人,我在,他伤害不了你们。”

“你们可以辱骂,可以动手,唯独不要质问,没必要。”

小景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所以,冷如冰块的身体自发地动了起来。

如同一头红透双眼的幼豹,他扑到看不见脸的凶手面前,膝盖撞地,弱小的拳头拼命往自己强壮的成年人身上砸。

这一过程中大脑空白,小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又能出声了,嘴里发出的呐喊先是沙哑而破碎,随后尾音猛然拉长,尖锐刺耳。

内心深处那个躲藏至今的小孩哭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通红的眼角滚落,积压的委屈、痛苦、思念,尽数爆发而出。

“凭什么要伤害他们!他们……都是那么温柔的人……还我、呜……爸爸、妈妈……呜呜——”

十三岁的诸伏高明到了懂事的年龄,必须克制自己不将怨恨转化为报复,但七岁的诸伏景光可以尽情发泄。

“这就是小孩子的特权了。”

男人说完,看向静立在墓碑旁一动不动的国中生:“去吧,你也只是个小鬼。”

错过就没有这么名正言顺的机会了,比如说某个未来里的二十二岁的诸伏景光,吃亏就亏在了年龄和性格上。

高明的视线下移,在男人随意用食指勾住,像是忘记收回去的深黑枪械上停留。

“假的。”

“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容我再次谢谢您的帮助。”

高明走到弟弟身边,等小景发泄得差不多才插手,用力将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抱住。

兄弟两人相拥半晌,待到情绪渐渐平复,忽然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儿。

扭头去看,黑发男人高瘦的背影仍旧有些佝偻,他果真点了一根烟,屈膝半蹲下来,抖落掉小截烟灰的香烟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刚从嘴唇边挪开。

不只是烟,还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几撮灰烬轻飘飘掉进墓碑前尚未来得及清理的杂草堆里,被风一吹就不见了。

小景泪眼婆娑,坚强地从兄长的胳膊底下挤出头,结果又一次——一眼望了个正着。

小景懵逼:“嗷?”

高明:“…………”

“叔……卫宫叔叔,您在,做什么?”

“给你父母点香。”

可是,可是,你好像点的是烟还顺带烧了——被火星点燃的难道不是凶手的头发吗?!

男人把烧掉三分之一的烟重新送到嘴边,带着阴郁不散的淡淡表情吞云吐雾,脚前,凶手为数不多的头发在火中嚣张跳舞,瞧上去别有一番精彩。

“想表达诚意,除了上香以外还应该烧纸,可惜这里没有,只能原地取材凑合一下。”

“烧……烧纸?似乎不太环保,而且在户外很容易引起火灾……”

“那就烧你们的成绩单。以后每年都来烧一次。”

兄弟两人对视,心里虽然感觉微妙得很,毕竟日本人祭祀就没有烧纸的习惯,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小景悄悄擦干眼泪,瞅见地上蠢蠢欲动的小火苗,连忙跳起来使劲跺脚,把差点引燃到附近草丛的火星踩灭,做完保护环境的好事后拍拍手,头点得尤其认真。

他相信叔叔说的话,反正就是相信,以后不仅要烧成绩单,还要……给爸爸妈妈写信!

饱含心意的信件,一定能够顺利传达到另一个世界。

短短一上午,诸伏兄弟度过了目前的人生里第二刺激的跌宕起伏,最大的收获并非稀里糊涂找到了凶手,而是在短短的时间内,与初次见面的叔叔拉近了距离。

来长野时是分头前来的,回东京就成了一大两小三人同行。卫宫叔叔带着他们在东京定居,这次之后,便再没有搬过家。

小景转入新的小学,由于阴霾尽散,天天都能见到就读隔壁中学的兄长,飞快恢复了五岁时的开朗。

如果说小景还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就是卫宫叔叔把他们安置好后,不知道在外面忙什么,很少回家,兄长忙于学业,平时要比早早冲出校门撒欢的小学生晚许久到家。

不能多和叔叔相处,有点遗憾,暂时没找到合得来的好朋友,有点寂寞,但真的只有一点点!

小景对如今的生活心满意足,好孩子绝不会主动抱怨,通常也不会憋不住述说自己的苦恼。

然而,他卫宫叔叔不愧是一个各种意义上都显得很神奇的男人。

在小景乖巧地自己跟自己玩的时候,他叔已然周全地考虑到了半留守儿童的身心健康问题,亲自出击,给他找好了命中注定的挚友。

彼时年幼不知社会险恶的普通路过小零,是男人用一枚警徽骗来的。

“小朋友,想当正义的伙伴吗?”

“不想,奇怪的大叔不要跟我说话。”

“你陪我家的孩子玩警察游戏,这个就给你戴着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