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喊声,说的是胡语,卢华英用胡语应了一声,出门和来人站在外面交谈。
裴景耀的舌头立刻捋顺了,一句话脱口而出:“三娘真是大变样了……”
柴雍只恨自己没有堵住他的嘴。
王妤呆了一下,眼里泪光闪动,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酸楚的笑:“五郎,你要是知道这四年来三娘经历了什么……”
她哽咽起来,泣不成声。
裴景耀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能讪讪地看着柴雍。
柴雍翻了个白眼,还没想好该怎么圆场,王妤自己擦了眼泪,笑道:“家逢不幸,身世飘零,没想到在这不毛之地还能见到长安的故旧,五郎和三郎青春年少,家里的长辈怎么舍得放你们千里迢迢来域西?”
王妤一看就是个身体虚弱的病人,惹得她掉泪,裴景耀尴尬羞愧,见她不哭了,暗暗松口气,飞快答道:“太后下了道诏令,让我们护送经书和高僧到西州宣讲《大云经》……”
柴雍扫他一眼。
裴景耀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改了称呼:“我们奉陛下的诏令……”
说了几句闲话,卢华英走进土屋,虽然一张脸涂满赤红,也看得出神色疲惫。
柴雍拉着裴景耀告辞。
卢华英送他们出去。
域西气候严酷,白天炎热,夜里骤冷,此时天色快要黑透,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卢华英站在土屋前,身形瘦削单薄,目光落到裴景耀身上。
裴景耀腾地站得笔直。
卢华英轻声道:“我有个请求,请两位公子务必答应我。”
裴景耀微一迟疑,道:“你、你说就是,我一、一定尽力!”
卢华英道:“两位公子在柳城遇见我们的事,能否不和其他人提起?公子回神都以后,也请如此,我先谢过两位公子的大恩了。”
裴景耀愣住了。
柴雍想了想,道:“三娘在长安、神都、淮南一定还有亲朋故旧,我们可以帮你们传信,令尊在黔州,也一定很牵挂你们。”
卢华英摇头:“世子古道热肠,三娘谢过。不瞒公子,我们家以前得罪了些贵人。”
柴雍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也明白了她知道裴景耀认出她后为什么立刻满脸戒备,那种下意识的反应,说明她曾遭受故旧的欺凌。
他点头道:“三娘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两人骑马离开,走出半里远后,裴景耀回头张望,土屋门前已经不见卢华英的身影。
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柴雍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裴景耀吞吞吐吐道:“三娘变了太多,还涂红了脸,我怕认错了,昨晚和程粲他们提过几句,不过他们四年前只远远地看过三娘几眼,都说不像……”
柴雍皱眉。
马蹄声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卢华英转身回屋,盛了碗药给王妤服下,拧了手巾给昏迷的卢弘璧擦身,水没有倒掉,留着洗衣。
王妤靠着床头咳嗽,两道秀眉紧蹙:“腓腓,裴家和柴家家风尚可,裴五郎和柴世子看着也不像坏人……”
话虽如此,她仍然一脸忧愁。
知人知面不知心。黔州一年,西州、柳城三年,他们遇到的旧交一开始都像裴景耀和柴雍一样,同情他们的处境,热心帮忙,然后很快露出真面目。
“阿嫂,别多想了。”卢华英扶王妤躺下,“柴世子他们要护送经书去西州,不会在柳城多待。”
王妤叹口气:“二叔的伤怎么样了?他不能应役,火长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卢华英道:“我明天再想办法。”
王妤愁眉苦脸,闭上眼睛。
卢华英放下布帘,从灶台找了张又干又硬的饼咽下去,擦干净捣药杵,坐在门口捣婆娑草。
她已经很熟练,不需要点灯。
灯油不便宜。
夜风吹得卢华英脸上发僵。
她打伤了周威,周威不会善罢甘休。
今天她把身上仅剩的、唯一值钱的玉梳付了药费,家里两个病人,以后还得抓药,伙计已经暗示药价要涨。西州土地荒芜,很多药材是商人从中原带过来的,每年都在涨,西凉、突厥出兵,涨得更快。
还有王妤担心的,卢弘璧重伤,不能服苦役,卢家必须雇一个人去应役。
天气越来越冷,粮价也要涨。
这些都是亟需解决的麻烦,她一件件思索,忙到半夜,摸黑爬到床上躺下。
黑暗中,王妤睁开眼睛,看着几乎刚躺下就睡着的卢华英,眼角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