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一切都会好的。

祁寄对着那句话,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待离开花店,天空已然更加阴沉。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祁寄缓步走到路口,将雪白的花束放在了灯柱旁边。

他直起身,举目一片灰沉,车辆来往匆匆,路边也少有人停留。

天太冷了。

男孩拢起双手,朝掌心呵了口气。微弱的白汽很快消散,苍白的指尖愈发冰冷,留不住一点热量。

他安静地站在往来的人流里,像在那里扎了根。

过了许久,时间与人群一同流逝,男孩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只有眼睫如蝶翼轻.颤,鼻尖和眼眶微微泛红。

连眼泪从苍白的脸颊滑落时都沉默无声。

几日前夏静向他借钱时,也曾提起过自己和父母的事。她说她知道爸妈从小偏爱弟弟,不喜欢自己,认识的朋友都劝她早点考出去,不要留在家里。

连最后的葬礼,也有人劝她想想自己之前遭受的虐.待,让她索性不要送终。

但夏静还是带了哭腔,呜咽着说:“可我毕竟是他们养大的。”

“他们在的时候,我也不止一次地怨过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千方百计离开家,他们还要为一份聘礼骗我回来。”

“但是自从他们走了,我每晚做梦,却再梦不到他们打我骂我的事,只剩下小时候他们给我的花,头绳……和新裙子。”

不可能不在意的。

死亡是最完美的滤镜。

祁寄其实也一样。多年过去,他早已记不清自己小时候对父母不回家的抱怨,对妈妈.的惧怕。只记得他们的好,他们温热的手掌,和身上的肥皂味道。

风吹来,掌中装着草莓的小塑料袋被吹得窸窣作响。

还有草莓。

L省是草莓产地之一,草莓品种优良,个大又甜。但即使如此,草莓的价格也不算便宜,放在十几年前更贵。小时候,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草莓,买也不会买多,数都数得过来。

买回家后,爸爸妈妈都不会碰,全留给喜欢吃草莓的祁寄。祁寄要分着一起吃,他们也不要,最后让不过,也只在草莓尾巴上咬一点点,让小祁寄吃最甜的草莓尖尖。

塑封被过度用力的手指捏出折痕,鲜嫩的草莓虽在小心避让下并未受到重压,却也仍有止不住的水珠打上来,隔着塑封,坠在饱满鲜嫩的表面。

男孩望着手里的草莓,眼泪无声无息,一颗一颗地跌落下来。

虽然没有发出动静,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口前,就已经有些引人注目,加上这沉默的落泪,时不时会有人好奇地看他。

不过很快,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凉风更急,吹落冷雨。

那些眼泪也都淹没在了冬日的雨丝里。

祁寄揉了揉眼睛,小心地把草莓收好。他正想伸手把外套的兜帽戴上,还未动作,急急落下的雨滴却突然消失了。

头顶一暗,右侧视野也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大半。

男孩抬头,正对上一双浅色的眼眸。

“裴……”

祁寄微愕。

“裴先生?”

裴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多日未见的男人眉目英俊,迷人依旧。他穿着一身长风衣,手中那把长柄黑伞极为宽大,将周遭风雨挡得严严实实。

不等祁寄反应,男人已经抬手,轻轻帮他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苍白的皮肤,生出一阵微痒。熟悉的体温如暖阳,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祁寄怔怔地望着他,在那双浅色的、本该让人躲闪不及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只有他自己。

不等祁寄对这个念头生出自我谴责,男人已经开口,声音低磁依旧:“怎么没穿给你拿好的衣服?”

气温这么低,还下着雨,特意备好的加绒衣物却没能派上用场。

祁寄回神,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揉了揉鼻尖,才道:“今天没什么正式场合,我就穿了自己的衣服。”

看着男孩微红的秀.挺鼻梁和被衬得愈发苍白的柔软脸颊,想起方才指腹冰凉的触感,裴俞声不由皱眉。

他将手中的伞柄递过去:“拿一下。”

祁寄刚把伞接过去,就见面前男人展肩伸臂,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长风衣。

再一愣神,那件还带着体温的毛料风衣就已经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

祁寄忙道:“不用的,我不冷……”

裴俞声却一点没有要听从意见的意思:“穿好。”

他把伞从人手里接过来,在祁寄争辩之前,又道:“车上还有外套,你先穿着。”

祁寄拒绝无门,只能乖乖穿上了那垂落到小.腿的长风衣。

他犹豫着问:“裴先生怎么会来这儿?”

裴俞声神色未变,只道:“刚从机场回来,恰好路过。”

看了一眼男孩脚边的花,他放低了声音,问:“还要多站一会儿吗?”

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寄穿好风衣,把手从过长的衣袖中伸出来,摇头:“不用了。”

即使努力伸出双手,也只露出了指尖一小部分,手背还被袖口覆着。祁寄对着冻僵的指尖呵了口气,道:“我已经和他们说完了。”

想了想,他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父母去世的地方。”

“嗯。”

男人低应一声,伸手握住了祁寄的指尖。

“……裴先生?”

祁寄微愕,他被那体温烫得打了一个颤。不只是被握住的手指,连脊背和后颈也都像是被微弱电流窜过一般,掠过一阵酥.麻。

裴俞声未语,他用自己的体温将人指尖捂了一会,又在对方抗拒挣扎之前,把祁寄的手轻轻塞进了风衣的口袋里。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举动,只问:“是有什么事要告诉他们么?”

祁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对。”

他笑了笑:“我们家的债务结束了。”

裴俞声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

祁寄想了想,也对。这是自己的债务,和裴总没什么关系。他和裴总之间是另一份债。

他主动提议:“以后裴先生也不用给我现金了,直接抵债就好。”

每夜五万的薪酬,之前都是按照一日现金、一日抵债来算的。

但比起祁寄的主动,裴俞声对钱的事却明显不怎么上心。对祁寄的提议,他也不置可否,只一偏头:“上车再说。”

不过刚一上车,裴俞声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个话题也被暂时搁置了。

祁寄把上车时男人塞给他的热牛奶放在一旁,小心地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但他刚要把衣服叠好时,正在通话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却伸手拉了下祁寄自己的外套,示意他脱掉。

祁寄不解,但裴俞声坚持,他就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

车内开着暖风,但只穿卫衣还是有些凉。祁寄打了个冷颤,等衣服脱掉,他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还带着潮气。

之前淋过雨,他的衣服被打湿了,想来继续穿着也不会太舒服。

不过祁寄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裴俞声的风衣——若他的外套是湿的,那套在最外层的风衣不就也被弄.湿了?

虽然雨丝偏细,祁寄的外套湿得也不算厉害,但他还是不免担心。他正忐忑地要去查看风衣,却听见一旁传来些细碎声响。不待回头,一阵厚实的暖意已经包裹了他的后背。

咦?

祁寄这才发觉,他又被一件厚外套裹住了。

可长风衣不是还在自己腿上吗?

祁寄定神去看,才发觉披在自己身上的,居然是一件新外套。

布料厚实,型号宽大,依旧是裴总的衣服。

祁寄一怔,腿上的长风衣已经被拿了回去。男人一面沉声应着电话,一面动作自然地穿上了那件刚刚还裹在祁寄身上的风衣。

祁寄不由睁大了眼睛。

裴俞声刚刚说过车上还有外套,但祁寄并未想到对方会把新外套也借他穿。这么一来,他自己就占了对方的两件衣服,还让雇主穿湿的那件。

这事着实不妥,祁寄慌忙想将衣服还回去,却被一只手拦了一下。不仅如此,那只手还顺势向上,伸出一指,轻按在了祁寄的唇上。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祁寄耳边轰的一声,脸上无法自控地烧了起来。

他不由咬住下唇,柔软的唇.瓣被腰出了一个深深的齿痕。

但很快,那根手指就挪开了,动作自然,并无异样,倒像是祁寄想多了一样。

他望过去,裴俞声也果真没什么神色波动,反倒指了指自己的耳机,示意祁寄噤声。

祁寄彻底不敢有动静了,只能乖乖穿着外套抱着那袋热牛奶,耳尖红了一路。

又过了十几分钟,裴俞声的电话才结束。而两人的外套都已经穿了那么久,再提交换也没用了。

祁寄也只好闭口不言。

不过等通话结束,裴俞声却主动开口:“现在有时间吗?”

祁寄点头:“有,我请了半天假。”

裴俞声便道:“那先绕路去个地方,再送你回去。”

距离不远,他们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停车的地方正好在一座商厦的橱窗前,车刚停下,裴俞声便被橱窗里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那里正摆着一大捧的草莓花束。

半人高的花束完全由新鲜的草莓扎成,草莓颗颗圆.润饱满,异常诱人。裴俞声侧头看了一眼祁寄从之前口袋里拿出的、像个宝贝一样抱着的小包草莓,突然改了让人在车里等的打算。

他率先下车,撑着伞绕到祁寄那一侧,帮人拉开车门:“下来。”

祁寄下车,身上还穿着裴俞声的大衣。这件衣服比长风衣更暖和,不过长度稍短了一点,不至于垂到小.腿,也更方便雨天活动。

他不知道裴俞声要叫自己做什么,但刚一下车,祁寄的视线就也被那捧草莓花束吸引了。

落在裴俞声眼里,简直像极了饥肠辘辘的猫崽看见小鱼干的模样。

不过虽然依依不舍,男孩还是乖乖关好车门,拔.出视线,跟着裴俞声走进了商厦。

他还好奇地想找那家有草莓橱窗的店,却没料到裴俞声走在前,弯都没拐地就进了那家诱人的店。

“窗边那束卖么?”

询问过店员,裴俞声直接把那捧草莓买了下来。

草莓花束刚刚扎好,才放到橱窗边没多久,还在做最后的装饰。虽说的确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店家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快就会有买主上门——还是这么爽快的买主。

裴俞声连价格都没问就刷了卡。

店员帮忙把草莓花束捧下来,裴俞声付.款回来,就见男孩眼巴巴站在一旁,视线都粘在了草莓花束上,挪不开。

裴俞声把花接过来,转手递到对方面前。

“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