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无论新帝跟贵太妃关系多冷硬,两人依旧是亲母子,贵太妃也依旧是贵太妃。

德太妃把一切都筹谋得清清楚楚,以为贵太妃依旧无法从承仁宫出来,那么她就是宫里品级最高的人,她的命令无人能反抗。

可她到底漏算了贵太妃,也漏算了苏瑶华的后手。

她人是离开了长信宫,却把冯觅儿放了出来,冯觅儿这人毫无章法,肆意妄为,万事不通,她这一出来,宫里定要搅风搅雨,没有宁日。

就比如眼下这情形,众人都以为贵太妃同陛下母子缘分淡薄,怎么也不会帮他办事,可事实正相反。

德太妃想要谋害沈轻稚,贵太妃就偏要保她。

两人斗了将近二十年,彼此都很熟悉,德太妃大抵也明白贵太妃是打的什么算盘。

德太妃虚着眼看她,见她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心里的想法毫不掩饰,就这么大大咧咧袒露出来。

“你就是想让我不痛快。”德太妃冷哼一声。

贵太妃眼波流转,笑颜如花:“怎么会呢?我是为了妹妹着想,才特地出来主持这件事,皇儿是什么脾气,宫里人尽皆知,妹妹莫要为了一点小事断了亲情。”

德太妃几乎要气笑了。

“你也知道亲情?”她道,“你若是知道,当日在……你就不会被迫养病。”两位太妃在主位上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皆是冰渣,使劲往对方心口里刺,下面坐着的年轻宫妃都不敢吭声,只能安静听讲。

果然,一听到这话,贵太妃努力维持的端庄面容一瞬便破碎了。

她沉下脸来,声音也不再拿腔作势,冰冷冷的往德太妃脸上压:“难怪你们姓蒋的不得圣心,你们家就是送进来一百个姑娘,也得不到陛下宠爱。”

“女人得有女人的样儿,你们做着高贵模样,给谁看?”

都是千年的狐狸,彼此唱什么戏一清二楚。

德太妃深吸口气,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也不欲同她纠缠,只道:“今日这事耽误时久,既然贵太妃来了,便按贵太妃的意思办吧。”

冯觅儿一来,德太妃就知道这事办不成。

既然办不成,她也没必要同个疯子讲话,本就心情不愉,再跟她多说一句话,回去怕不是要气病。

然而德太妃想随便了事,贵太妃却不答应了。

冯觅儿眉峰一挑,眼波流转,道:“既然德太妃这么说,王仲,立即把这三名宫人带下去,严刑拷打,看看究竟是谁指使她们祸乱宫闱,谋害宫妃。”

她直接给这案子定了性。

德太妃面色阴霾,她淡淡扫了一眼王仲,随即便起身,带着蒋虹往外走。

“你是贵太妃,你说了算。”德太妃道。

德太妃的裙摆在她身后拖曳出一片蜿蜒的花,就在此时,一只细长的手攥住了她的衣摆。

“娘娘,求求你,求求你。”出乎沈轻稚的意料,此刻求德太妃的不是林盼,而是从头到尾都很淡定的吴姑姑。

德太妃垂眸看了她一眼,声音比冬日的极夜还冷。

“你们自己若没做亏心事,就不怕慎刑司的刑讯,若能当真身正影不斜,本宫给你们医治。”

如此说完,德太妃轻轻一拽长裙,昂着头快步离去。

她都走了,今日这出戏就算彻底终结。

王仲这会儿才笑嘻嘻上了前来,道:“贵太妃娘娘,那臣便把这几个宫人带走了?臣一定尽力,明日便给娘娘呈上结果。”

贵太妃今日算是大获全胜,脸上却并无喜色,她道:“带下去吧。”

于是几个黄门便鱼贯而入,两人架一个,一个束手,一个捂嘴,干脆利落就把地上跪着的三个宫人架走了。

林盼一直没有吭声,直到路过沈轻稚的时候,她才抬头看了沈轻稚一眼。

在她眼中,沈轻稚看到了极致的怨恨。

这一走,林盼的路就断了,亦或者她的命也要断送在这里。

但这条路却是她自己选的。

她不能怪任何人。

沈轻稚垂下眼眸,不再去看被带走的三人,她心神微动,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瞧她。

沈轻稚抬起头,便看到贵太妃的目光。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眼波流转之间是极致的妩媚风流,可她此刻看向沈轻稚,却是平静而淡然的。

沈轻稚微微一顿,好似有些惊慌,瞬间便低下了头。

贵太妃看着殿中这些朝气蓬勃的花骨朵儿,突然笑了:“你们都还年轻,一个个比春花还娇嫩,以后要多多努力,为皇儿开枝散叶,让这宫里能热闹一些。”

她如此说着,甚是还慈爱地看向脸色惨白的蒋莲清:“和嫔,今日这场早宴,耽搁的时候有些长了,不如就散了吧。”

“以后多得是这般机缘。”

蒋莲清忙起身道:“是,是。”

此刻的蒋莲清已经没有方才的志得意满,她如同受惊的兔子,红着眼颤抖着身躯。

她害怕了。

她怕那些宫人把她供出来。

贵太妃看她慌张的模样,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扶着姑姑盼夏的手站起身,窈窕往外行去。

待行至门边时,她方才回头看了一眼沈轻稚。

“沈昭仪,你来送一送本宫。”

沈轻稚立即便冲她行福礼,然后同蒋莲清等人道别,低着头跟在了贵太妃身后。

等两人都走了,望月宫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蒋莲清六神无主坐在主位上,还是蒋敏看众人面上都很沉寂,忙道:“端嫔娘娘、庄嫔娘娘、丽嫔娘娘,今日早宴结束,娘娘们自回去歇息吧。”

于是,众人鱼贯从望月宫里出来。

待出了望月宫,张妙歆立即便倒在步辇上,被凡真姑姑着急忙慌送回长春宫。

而冯盈却一脸担忧,问章婼汐:“端嫔姐姐,今日的事……结束了吧?”

章婼汐挑眉看她一眼,自顾自上了步辇,冷冷说了一句:“不知道呢,可能结束了,可能才开始。”

另一边,沈轻稚要送贵太妃,便只能跟在她的步辇边慢慢走。

此时已是早秋,过不了几日就要到中秋佳节,自是秋高气爽,走在宫中也不热。

贵太妃似乎忘了沈轻稚跟着走,她悠然自得坐在步辇上,一边行一边道:“你这丫头也是,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明摆着要害你,你还同她们好声好气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

沈轻稚羞涩笑笑,没答话。

冯觅儿扫她一眼,顿了顿又道:“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不用给脸,直接就拒不认罪,绝不能查,你如今是宠妃,是陛下的心肝,如何能叫他们作践?”

冯觅儿毕竟也当了多年宠妃,二十年来墨水没闻多少,嚣张跋扈的气焰可学了个十成。

她又说:“她们不过是瞧咱们没有背景,身边没有母族依靠,我比你强些,家中毕竟还有些亲戚,你倒好,孤零零只剩下一个人。”

“不欺负你欺负谁?”

贵太妃语重心长:“宫里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选你?不就看你无依无靠好拿捏?但既然选了你,这就是你的机缘。”

“趁着皇儿喜欢你,你就好好勾住他,他日再生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便都有了。”

沈轻稚听到这话,越发羞涩了。

“娘娘……”她声音轻如烟尘。

贵太妃恨铁不成钢看她一眼:“男女之事不就是如此,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也是宫女出身,我知道你多艰难,我是为你好,也为了陛下好。”

贵太妃拿出慈母的架势:“皇儿多不容易,他虽养在太后膝下,到底不是太后亲生,明面上是嫡长子,实际上总是缺了些事,前朝那些老学究,想要拿捏人的时候能难为死,他是皇帝就过得容易?他是太子继位就能轻松无忧?”

“我是闹过气,但闭门思过这两个月,我却已经想明白了。”

“我是他亲娘,我们娘俩才是一条心,”贵太妃语气诚恳,“只有我是真心为陛下好的。”

沈轻稚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羞怯,心里却想:这话再说下去,估摸着贵太妃自己都要信了。

果然,贵太妃又说了说皇帝不易,亲妈心疼之类的话,最终话锋一转,道:“我们都是宫女出身,我知道你的艰难,皇儿前朝事多,顾不上后宫这些糟心事,你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

沈轻稚:“……”

谢谢您,不用您这么替我许愿。

贵太妃伸出手,高高在上地握住了沈轻稚的手。

她的手很凉,沈轻稚只觉得自己握住了冬日的寒玉,很是扎手。

贵太妃语气颇为慈爱:“皇儿喜欢你,那我便也喜欢你,如今太后娘娘不在宫中,也无人能关照你,无妨,你也不用害怕。”

她笑着说:“这不还有我吗?”

“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同我说,我是贵太妃,这宫里谁敢给我没脸?”

“记住了吗?”

沈轻稚诚惶诚恐:“娘娘,娘娘我……我哪里配您关照。”

贵太妃笑容精致:“哪里不配。”

“我喜欢你,想要帮你,你就配。”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了西一长街的尽头,沈轻稚往右拐就进入景玉宫前长巷,而贵太妃则要继续前行回承仁宫。

两人只能在此依依惜别。

步辇缓缓前行,贵太妃的声音依旧:“记住了,有事一定要来找我,我关照你。”

沈轻稚福礼恭送,待到她步辇消失在长街尽头,才直起身。

她淡淡笑了:“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