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忧城(六)

早在林惊微破门而入的时候,器灵便呆住了。

林惊微不曾封住它的神识,此刻,它忍不住在林惊微的内府中蹦了起来,因为太过于震惊,连说话时的声音都变得吞吞吐吐的。

“你,你不是说不管吗?”

不怪器灵如此惊讶,因为就在林惊微用灵力绞碎房门的一柱香之前,这人才告诉它,魔尊是不会看上阿雪的,她不必阻止,只需要安静地等待便好。

器灵还以为她心中当真是这般想的,谁知这话才说了多久,林惊微便主动推翻了自己方才的言论。

听见器灵的质疑,林惊微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指甲掐在了自己的掌心上。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妥。”

“若是她真的无意收下阿雪,只是为了演一场戏,我若不阻止她,她必定认为我不够在乎她。”

若是江秋渔有意收下阿雪,林惊微就更应该阻止她了。

器灵虽然认为林惊微这一番话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细细想来,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上一次,林惊微试图将江秋渔从付星逸身边抢走时,也是这般说的,那时器灵能够感受到,自家主人的确是这般想的。

可这一次,它竟看不透林惊微的真实想法,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面墙,将它挡在了外面。

器灵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它看不透林惊微的想法,无非是它家主人不愿意让它看清罢了。

说起来,近日她还总是封锁自己的神识。

器灵隐隐有些沮丧,总觉得主人同它疏远了,以往她们心意相通,它是主人最好的伙伴,可如今,林惊微却事事瞒着它,不让它知晓。

器灵总觉得自家主人最近似乎变了许多,可具体要说哪里变了,器灵又说不上来。

它放弃了去想这些问题,转而说道:

“那你也应该选择一些更温和的方式,可你这般贸然闯进来,若是惹得魔尊大发雷霆,可怎么好?”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想起上一次魔尊准备宠幸付星逸时,林惊微破门而入时的场景。

只是那时,林惊微忽然突破,魔尊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她渡雷劫一事上,并未多加责怪。

这会儿又该怎么办?

难不成还能再渡一次雷劫吗?

器灵急得团团转,林惊微却舒了口气,只觉得心中那股憋闷的感觉终于消散了。

方才在门外,她始终觉得心中隐有不适,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催促她,让她推开房门,将阿雪扔出去。

林惊微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她鲜少有如此冲动的时候,方才隐隐的,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

若不是她仅剩的理智拉扯着她,恐怕方才,这股灵力便不仅仅是绞碎房门那么简单了。

直到亲眼看见江秋渔同阿雪好好地坐在桌前,两人衣衫整齐,举止疏离有礼,并无一丝亲近之意,林惊微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同器灵说的那一番话,不过是她临时想出来的罢了。

她破门而入时,脑海里压根没想那么多。

用那一番话安抚好器灵之后,林惊微仿佛也替自己找到了正当理由,她的所有行为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并不掺杂任何一丝个人的情绪。

她与魔尊亲近,从来都只是为了渡情劫罢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对魔尊产生类似于占有一般的情绪呢?

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林惊微自我纾解完,这才抬脚走向江秋渔,手掌轻轻地搭在了江秋渔的肩上,替她撩开垂在颊边的青丝,动作亲密自然,“阿渔,阿雪姑娘想必也累了,不妨让我送她回去休息吧。”

“你我也该早些休息才是,灵漪姑娘那边还需要你再去瞧瞧。”

她故意不说扶姎,而是提到了灵漪,便是为了暗示江秋渔,阿雪同灵漪是一样的,她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江秋渔,能呆在江秋渔身边的,只有她。

这一番话中隐隐带着强烈的独占欲,仿佛正室夫人霸占着老爷,不许老爷纳妾一般,醋意十足。

江秋渔仰头瞥了她一眼,心想,这人究竟知不知道,她那双向来清冷平静的眼眸,此时究竟有多幽暗深邃,不见一丝光芒?

若不是心知女主心性坚韧,再加上她身上并无一丝魔气,江秋渔都要以为她要生出心魔了。

江秋渔只当林惊微演技高超,装得一往情深,并不知晓林惊微方才的复杂心情和强烈的情绪波动。

林惊微也只当自己都是为了完成师尊交给她的任务,她不愿细想,更不敢去细想。

她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极好,就连器灵都不曾知晓。

阿雪身为局外人,却看得比这两人要更多一些。

她见阿渔姑娘笑意盈盈,对她师姐并不是一昧的拒绝,反而颇为亲近。林姜姑娘对她师妹更是爱意十足,她方才破门而入时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将自己也撕成碎片,着实让阿雪捏了一把冷汗。

这二人分明是对彼此有意,她不过是卷入这二人之间的无辜之人罢了。

阿雪长叹了一口气,怨不得林姑娘看不上她,觉得她懦弱无能,原来她们并非同病相怜,而是林姑娘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雪此刻的心情平静了许多,阿渔并非真心想让自己替她暖床,不过是为了她手中的琥珀寒晶罢了,她不必再担忧自己从此无法接近玖仪。

只是想到玖仪,阿雪又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

江秋渔同林惊微演完恩爱的师姐妹后,指尖勾着林惊微的腰封,轻轻弹了弹,“师姐,你早去早回,阿渔等你回来。”

一句话被她说的缠绵暧昧,林惊微耳骨微红,轻声应了,随后看向阿雪时,眸色顿时冷了下来,“阿雪姑娘,走吧。”

阿雪猜到她有话想说,便也不多加推辞,同她一起走了出去。

江秋渔用神识跟着她们,确认两人出了春云楼后,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手中白光一闪,一把白色鲛纱为底,绘了红色花朵点缀的伞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此伞同月流辉乃是双生武器,名为花弄影。

只是相较月流辉的圣洁如玉,花弄影多了几分邪气,盖因伞面上多画了几朵扶桑花,血红的颜色让人心生寒意,竟不敢长久地直视。

江秋渔想要隐藏身份,便不能再在外人面前使用金丝缕,至于月流辉,虽然知晓的人不多,却也难保不会有人认识。

只有花弄影,极少有人知晓,用来临时使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江秋渔手握花伞,纵身一跃,足尖在窗沿上一点,身子轻飘飘地从春云楼的四楼到了对面酒楼的屋顶。

她站在房顶,举着一把耀眼夺目的伞,居高临下地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眼尖地发现了林惊微和阿雪的身影。

奇怪的是,来往之人众多,却无一人发现江秋渔的身影,唯有林惊微警觉地朝她看了过来,眉头微蹙。

身旁的阿雪满脸疑惑,也顺着林惊微的目光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她问:“林姑娘,怎么了?”

怎么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林惊微凝眸注视着不远处空荡荡的房顶,似有所觉。

她方才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有人在背后注视着她,能让她产生此种反应的,在这不忧城中,也就只有江秋渔了。

虽说她是有意同阿雪一起离开的,可江秋渔也并未多问,难不成这人打算趁她离开以后,去做别的事情?

林惊微知道江秋渔在找东西,只是不知她将那些东西寻来究竟有何用。

若是在初到不忧城时,林惊微必定又要担心江秋渔随意出手伤人,只是这几日的相处中,她发现江秋渔似乎并非那等毫无理智之人。

细想来,在魔宫时,她似乎也从未害人性命。

魔宫众人,对江秋渔是真的仰慕尊敬,而并非因害怕而不得不假意顺服。

一面是师尊对她的叮嘱,一面又是林惊微亲眼所见,清蘅君难得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该相信哪一个。

最后,林惊微定了定心神,心想,也许师尊所言未必是假,只是人都有年少的时候,魔尊从前仗着修为肆意妄为,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似乎也不足为奇。

现在她身受重伤,修为停滞不前,心性发生改变,倒也还算合理。

或许,她应该尝试着相信一次江秋渔。

这个念头只在林惊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又立刻被她压了下去。

林惊微的神色更加严肃冷淡。

她大概是疯了,竟然想要相信魔尊?

林惊微在心中告诫自己,她与江秋渔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且江秋渔还是她的情劫,她要想活下来,便只能亲手杀了江秋渔。

对敌人的心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应该收起那些无用的情绪,坚定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不能再任由魔界嚣张放肆下去了,魔尊更是不能留。

想想那些因魔族而惨遭灭亡的家族,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是无辜的,可魔族嗜杀成性,又怎会在乎无辜还是有罪?

她和江秋渔,一开始就不可能两全。

只是事到如今,容不得林惊微多想,她既无法阻止江秋渔,便只得暂且忍耐,一切都需做长远的打算。

想到这里,林惊微重新抬脚往前走去,嗓音淡漠:“无事,咱们走吧。”

阿雪虽然直觉她并未说真话,但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在不忧城内作乱,便暂且信了她的话,两人顺着热闹的街道慢慢往前走。

林惊微压下心中纷杂的思绪,问阿雪:“你为何要来找阿渔?”

白日里不是才说好了,她帮阿雪追求玖仪,阿雪也同意了,怎么这会儿她又如此行事?

阿雪闻言,神色落寞不已,“此时并非我自愿。”

原来,白日里分别后,阿雪发现玖仪似乎心情不佳,几番追问之下,玖仪竟然问她,愿不愿意去为阿渔姑娘暖床,做阿渔姑娘的榻上之人。

阿雪大惊,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她尚且还来不及追问缘由,玖仪却发了火,说她犹豫良久,想来是愿意的,便打发她去找阿渔。

不管阿雪怎么解释,玖仪都不肯信,阿雪在伤心无措之下,竟也赌气般地同意了,当真来春云楼找阿渔来了。

林惊微听后,只觉得此事并非如同阿雪所想那样,是玖仪不肯要她。

相反,玖仪分明是在乎极了阿雪,才会在伤心之下,胡思乱想,对阿雪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