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忧城(四)

浮月流光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变化之后,在林惊微手中蠢蠢欲动。

就连好不容易能冒一次头的器灵,也悄悄在林惊微的内府中转悠了起来。

最近它总是被林惊微封住神识,虽然林惊微每回给它的理由都是“不方便”,可器灵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这三个字只是主人随口说来应付它的。

到底是怎样的画面,不能让它看呢?

以往它和林惊微一起斩妖除魔时,便是再血腥的场面都见过,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器灵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最后只得猜测道,兴许是它平时里太吵了,主人嫌它聒噪。

似乎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勉强解释得通。

此时,器灵仗着主人并未封住自己的神识,悄悄通过浮月流光观察起外界的情况来。

它自然也将灵漪与扶姎的一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林惊微尚且未曾表达自己的看法,器灵便嚷嚷开了:“这是哪里来的剑修?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魔尊身边最信任的人分明是你,她一个黄毛丫头,居然还想抢你的位置!”

虽说它的主人只是清河剑派派往魔宫的间谍,可至少明面上,林惊微是魔尊现如今最宠爱的下属。

这是从哪个小门小派来的剑修,还敢跟它的主人争宠!

器灵顿时觉得不服气,它是神器,又恰好是剑,对剑修有着一种天然的挑剔。

林惊微当时便是凭借着自己的天赋跟能力,赢得了浮月流光的忠诚和顺服。

在浮月流光看来,没有哪个剑修能比得上它的主人。

门外那个小剑修,天赋只能说还算勉强,本命剑也不是什么名剑,凭什么跟它的主人争宠?

它说这一番话时,林惊微的神色很淡,仿佛对器灵的话无动于衷,可她握剑的手指却微微紧了紧,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宽大的白色衣摆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这一切都源自于她周身汹涌的剑气。

浮月流光是林惊微的本命法剑,器灵跟自己的主人心意相通,它能感受到林惊微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这一切都拜门外那个剑修所赐。

这让器灵越发厌恶起灵漪来。

它对自己的主人有着一种近乎无脑的维护,所有让林惊微不高兴的人,都该受到惩罚!

正当器灵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它的脑袋忽然被一股强势的灵力摁了下去!

器灵顿时蔫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我又不会杀她,只是想小小地教训她一番。”

林惊微知道器灵年幼,心智不够成熟,行事简单粗暴,便解释道:“她并未给我带来麻烦,也未曾伤害过我,不可随意动手伤她。”

器灵只好顺着这股灵力的力度缩了回去,它趴在林惊微的内府中,语气蔫蔫地回答道:“我明白了。”

它怎么忘了,它的主人是个极有原则之人,从来不伤无辜之人。

林惊微并非不杀人,死在她手上的人族也并不少。

只是她往往只杀穷凶极恶之辈,亦或者是对她图谋不轨之人。

因为修真界讲求因果,若是杀人时没有正当的理由,将来经历雷劫时,必定凶险万分。

此乃天道的惩罚。

所以林惊微才会一再阻止江秋渔,既怕她伤了无辜之人,又担心她背上太多因果,将来还不清。

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魔,若是死后没有魂飞魄散,都是有来生的。

修真界的因果同灵魂相关,前世造下的杀孽,兴许要用往后的许多世来还。

林惊微只当自己怜惜无辜之人的性命,却从没细想过,在她察觉到江秋渔或许会动手伤人时,她心中第一时间担忧的,究竟是江秋渔,还是那些所谓的无辜之人?

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器灵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此时的器灵虽然被林惊微用灵力摁了回去,却依旧能听见门外那两人的谈话声。

器灵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林惊微面朝床榻,那双清冷淡漠的眼已然合上了,端的是不动如山,心如止水。

“真的不出手教训那个剑修吗?你难道就不怕魔尊真的将她收下了?”

林惊微睁开眼,目光落在江秋渔被魔气遮挡的面容上,声音很轻:“我能左右她的想法吗?”

江秋渔若是真的想将灵漪带在身边,即使林惊微千般阻挠,这坏狐狸也只会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绝不会动摇。

器灵一想也是,只是它听林惊微这话,似乎打算不管了?

它问:“你方才还觉得不开心呢,这会儿又不担心了?”

林惊微指尖一紧,仿佛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一般,那张脸上露出了几分被人看透的不自然,只是很快,她又敛下了眼底的神色,语气平静淡定:“我担心的,并非是灵漪。”

而是如同灵漪一般的人。

即使江秋渔有心藏拙,可她生得那样好看,总有被她容貌吸引而来之人,以后恐怕还不知道有多少,灵漪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林惊微想,江秋渔愿意隐藏修为,却不愿意隐藏自己的容貌,天姿绝色又无强大的修为傍身,只会更加引人觊觎。

往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

屋外。

扶姎一把抓住了灵漪的手腕,“你说的是什么胡话!这种事情能由旁人代替?”

且她一眼便能瞧出灵漪不安好心,明明昨晚她已经将所有的道理都掰开了说给灵漪听,这人却还是冥顽不灵!

简直能把她气昏过去!

“林姑娘与阿鱼姑娘连魔气都能剥除,想来也并非等闲之辈,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扶姎一时心急,说了狠话。

那二人明显感情甚笃,哪有灵漪的事?

虽说灵漪是她的好友,扶姎不该如此斥责她,可阿渔姑娘若是能将她姐姐救回来,那便是她需要当牛做马来报答的大恩人!

扶姎岂会任由灵漪去破坏林姑娘与阿渔姑娘的感情?

她还想好好报答自己的恩人呢,不想跟恩人变成仇人!

灵漪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并无一丝被人看轻的不悦,而是认真解释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并非要强行破坏她们的感情。”

“我只是想去问一问阿渔,若是她需要我,我便跟在她身旁,替你当牛做马地回报她。若是她不需要,我不会死缠烂打。”

扶姎听见这话之后,好歹松了口气,再三强调道:“若是阿渔姑娘跟林姑娘不愿意,你万不可过多纠缠,明白吗?”

思来想去,扶姎还是觉得不妥:“这样吧,到时我陪你一起去问。”

她真怕这傻子胡言乱语,说一些惹人不高兴的话。

灵漪干脆地点了点头,“好。”

她的眼神干净坚定,似乎并无那等夺人的阴暗心思,扶姎好歹松了口气。

屋内的器灵在林惊微的内府中哼了声,给自家主人出主意:“她若是来问,你便一口回绝。”

“如此,她总不能再厚着脸皮留下来了吧。”

林惊微不答话,仿佛什么都不曾听见。

剥除魔气花费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功夫,乃是江秋渔有意拖延时间的结果。

她睁开眼,同时收回自己的魔气,许窈的身体顿时软绵绵地往后倒,被一旁的林惊微用一只手撑住,等江秋渔下了榻,林惊微便扶着许窈躺了下去。

许窈的脸色比之前好看了不少,那张脸上笼罩的魔气消散后,江秋渔和林惊微这才彻底看清许窈的长相。

她同扶姎不愧为亲姐妹,两人的唇形起码有八分相似,只是许窈的眉眼更加坚韧素净,不似扶姎那般楚楚动人。

江秋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虽说驱散许窈体内的魔气并不难,可她毕竟在榻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时辰,身子都快僵硬了。

她才刚甩了两下手腕,身旁的林惊微忽然抓住她的一边小臂,指尖覆在江秋渔的手腕上,动作细致认真地替她揉捏着酸疼的胳膊。

江秋渔狐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人冷淡的眉眼,清蘅君眉眼微垂,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又在眼下映出了一片阴影,衬得那张脸越发绝艳动人,就连面无表情的模样也同样惹人心醉。

她仿佛意识不到自己的这张脸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只专心捧着江秋渔的手腕,五指穿插进江秋渔的指缝中,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江秋渔的手腕。

两人仿佛十指紧扣般亲密无间,江秋渔的手指放松时,指腹便紧贴在了林惊微的指骨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按揉时的力度。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林惊微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体贴温柔了?

甚至不需要她撒娇似的威胁几句,便主动替她揉起了酸疼的手腕,这仿若狗腿子一般的行为,真是清冷孤傲的清蘅君能做出来的?

江秋渔瞬间便想到了门外的灵漪和扶姎。

方才她替许窈清理体内的魔气时,心无旁骛,自然也听不见外界的声响。

可林惊微不同。

这人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门外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难不成是灵漪跟扶姎说了些什么?

能让林惊微如此警惕忌惮,灵漪该不会是当着扶姎的面对自己表白了吧?

江秋渔思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可能。

她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向来敏锐,灵漪看她时的眼神又直白大胆,她并非那等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只一眼便知晓了灵漪对她的心思。

其实那晚让灵漪替她暖床,不过是江秋渔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她只是想逗一逗林惊微,想看清蘅君吃醋争宠而已。

没想到灵漪却当了真。

脑子直的剑修果然不能随意撩拨。

江秋渔虽然嘴上总没个把门,看谁都是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却也不想招惹像灵漪这般性格认真之人。

她可以利用林惊微,是因为林惊微同样也在利用她,但灵漪不曾图谋她什么,江秋渔不想把一个无辜之人拖下水。

她坏也坏得很有原则。

若是灵漪不说,江秋渔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她便只能伤一伤灵漪的心了。

不过此事尚且能拖上一拖,眼下还有更要紧的。

江秋渔用空闲的那只手抓住林惊微的手腕,面上笑盈盈的,丝毫看不出疲态,“清蘅君,你这是做什么呀?”

林惊微眼睫微颤,殷红的唇微启,嗓音如春风般柔和动听:“你累了。”

江秋渔确定了,这人又在勾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