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突如其来的生硬,那仆妇一僵,抬眸看了看他的脸色,只得福身告退。裴砚冷眼看着她退出去,目光转回楚沁面上,声音放缓,但带起了疑惑:“你们打什么哑谜?有事瞒着我?”
“没有。”楚沁低着头摇了摇,倏尔眉心一皱,又道,“也算……也算有,但我不知怎么跟你说。”
“来。”他探手环住她的腰,拥着她走向床榻,拉着她一并坐到床边。二人四目相对,她有些躲闪,但他气定神闲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有话直说,凡事总能商量,我不跟你生气。”
楚沁紧紧咬住嘴唇,为难地措辞着。他见她不语,自己猜了起来:“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想让我帮忙?你只管说就好了,我尽力而为。”
“没有……”楚沁摇头。
他忽而意识到她也才刚回来,又道:“你若也还不清楚有什么事,我就直接去问问你外祖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这样兜圈子,是拿我当外人。”
他说罢就要起身往外走,楚沁忙道:“不是!”同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她噎了噎,一声沉叹:“唉!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就是……就是你刚才听到的那些,我外祖母是真觉得我规矩不好了,怕你生气,想替你管管我。”
“啊?”裴砚茫然,坐回去,“你怎么就规矩不好了?”
他心说刚才在郭老夫人那里,他们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啊!
楚沁黛眉蹙得更紧了些,低着头,双手一并摆弄着他的手,边回忆刚才的经过边给他解释那些说笑在郭老夫人眼里是什么样。又说起自己儿时经受过怎样的管教、挨过怎样的打,说着说着眼眶就红起来,鼻子跟着一阵阵泛酸。
裴砚听得心惊,待她说完,他好半晌没说出话。
她抬起脸看看他,剪水双瞳委屈得泛着泪光:“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也想多陪一陪爹娘,你若肯陪我在家小住,我是高兴的,但你不能留我自己在这里。外祖母若见你点头,会觉得你真生了我的气,会教训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点想听他哄哄她,或者能逗她开心也好,他这个人最会逗人了。
却见他忽而抬手捏在她脸颊上,好整以暇地捏了两下又挪上去,摸她的额头:“这么惨,那咱们两个可真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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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那仆妇被裴砚摒出去,就折回郭纪氏院子里回话。郭纪氏看她回来,紧张得因苍老而有些弯折的脊背都绷直了:“怎么样?姑爷可消气了?大小姐如何了?”
仆妇束手:“奴婢进去的时候……大小姐正和姑爷抱在一起呢,瞧着倒像是姑爷正哄她的样子。”
郭纪氏眸中闪过一缕愕色,定了定气,又问她:“那交代你的话,你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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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仆妇垂首,“大小姐说姑爷身边的事都是她在打理,让她独自留在娘家怕是不方便,还说晚点来向您告罪。奴婢劝了她两句,姑爷却说大小姐身子不适要先歇歇,便将奴婢赶走了。”
“你瞧瞧……”郭纪氏的心弦一下绷起来,转向郭大娘子,“这个样子,你还瞧不出姑爷的意思?快去劝劝吧!你是做母亲、做岳母的,说话大抵还顶些用!”
郭大娘子也挂心女儿,却又和母亲不是一个脾气,贝齿不禁紧紧咬住,不忿道:“管他定国公府是怎样的门楣?我们也不是目不识丁的人户,能让人随意欺负。我就沁儿这么一个女儿,姑爷若能好好待她,自然是好;若不能,就让他们和离,一别两宽!您现下这样里外都让沁儿委屈,我不答应!”
郭大娘子这是冷静下来,想明白了。郭纪氏一贯知道她的性子,对她这么说虽不奇怪却生气:“你糊涂!定国公府岂是咱们得罪得起的?你一句和离说得明白,楚赟日后的仕途还要不要?沁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况且女儿家,这种委屈总是要受的,她又是高嫁,便该知道要忍。”
“母亲,沁儿才十七岁!您让她忍一辈子?”郭大娘子努力平复着情绪,语气还是冲了起来。母女二人间就这样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僵持不下。
裴砚折回院中的时候虽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却听得出在吵,他怕直接进去闹得尴尬,便在院门口就驻了足,睇了眼立在门边的婢子。
那婢子连忙进屋去禀话,只一瞬间,屋里的争吵停了。
待那婢子再折出来,就引了裴砚进去。裴砚迈进门槛,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沁沁许是适才来时颠簸得肠胃不适,已歇下了。”说罢就望向郭大娘子,“岳母大人,小婿真的很想尝尝您做的担担面。”
“哦……”郭大娘子忙定心,疾步往外走,“我去做。”
“辛苦您了。”裴砚含着笑端正一揖,还客气地往外送了两步。
等把郭大娘子送出去,他再折回屋里,就变了张脸。
他不再笑了,也不再客气。大马金刀地往郭纪氏跟前的椅子上一坐,张口就说:“外祖母,我娶了您外孙女就拿您当自家长辈,今日咱们祖孙便谈谈。”
郭纪氏被他这架势吓住,屏息递眼色让下人们都退下。裴砚心领神会地静等他们退出去,开口直言:“祖孙之间隔代亲。您怕沁沁过得不好,我理解;但您好心办坏事,在我这儿不行。得凡夫妻过日子,都是商量着一步步来的,您现在是要她一味地捧着我供着我,见我们亲近些您就觉得她失了礼数、就要罚她打她,这我不能答应。”
郭纪氏呼吸凝滞,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裴砚,道:“我是怕你们夫妻生隙!”
裴砚看着她:“我们之间有什么说什么,相处得轻松自然,您怕我们生隙;若将礼数规矩放在第一位,过得淡漠疏离,您反倒觉得好了?这是什么道理?”
“姑爷若想追根问底,那便好好说说。”郭纪氏眉头皱得愈深,“我瞧得出来,姑爷现下是喜欢沁儿,所以愿意纵着她。可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若来日姑爷不喜欢她了呢?是否就会觉得她脾气不好?嫌她人前人后待你不够恭敬?自古夫为妻纲,这日子若想过得长久,她得把她的位置摆正。”
裴砚眉心跳了跳,端坐的身子前倾了两分:“外祖母,我这个当晚辈的口出狂言,您别骂我行吗?”
郭纪氏一怔:“你说。”
裴砚道:“这话对事不对人,我明白您的心意是好的,但您这番话属实是……”他清了清嗓子,“属实是放屁。”
“你说什么?!”郭纪氏怒色顿起。
裴砚摊手:“什么叫我现下是喜欢她,所以愿意纵着她?若我不喜欢她了,就会嫌她不够恭顺?您要是担心这个,那我跟您说句实在话——男人倘若是个混账,那女人什么样都不管用,她这样我能嫌她不够恭顺,她处处恭顺我是不是还能嫌她寡淡无趣?我若就打算薄情寡义了,她是什么样才能让我挑不出错?您说让她将位置摆正才能把日子过长久,这套在卑鄙小人跟前好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