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苗啃着高粱面饼子。
隔夜的饼子有点硬,她一使劲儿就觉得不对。她赶紧捂着嘴,吐在手里。果然,上门牙崩掉了一颗,差点咽到肚子里。
田小苗鼓着脸,皱着小眉头。
孙梅英呵呵笑道:“欧呦,小苗换牙了?”
说着,拉着小苗去洗漱间,把乳牙冲洗干净,装在袋子里。
按照老风俗,上门牙掉了,要埋在床底下,下门牙掉了,要抛到屋顶上。田小苗团着小手,看着袋子,到底没舍得扔。
从洗漱间回来,冬子咯咯笑着。
“小苗,你才换牙啊?我去年就换了,都长出来了!”
说着,冬子呲着牙,让小苗看看。
小苗闭着嘴,不开口。
梅子想看看那颗牙,小苗早藏起来了。
吃了饭,漱了口,田小苗拿出镜子照了照。
她成了豁牙子,跟小冬子一样了。
孙梅英瞅瞅小苗,一把搂住。农历二月初六,小苗就满六周岁了。按照乡里的习俗,是七岁的娃娃了。
因为换牙,田小苗不想说话。
甭管谁来逗她都不开口,省得被人家瞧见了。大人们愈发觉得有趣,就哄着娃娃们说话。可小苗就是不开口,惹得柳进军哈哈大笑。
因为娃娃们缘故,孙梅英没那么拘谨了。
柳进军也改了称呼,喊起了大姐。
孙梅英一连声地应着,把柳进军当成了兄弟,还问人家成亲了没有?柳进军厚着脸皮说:“大姐,俺还打着光棍呢!”
孙梅英笑着说:“兄弟,家乡那么多好闺女,要不,给你介绍一个?”
“呃,先不慌,等全国都解放了,俺再解决终身大事。”
热烈的气氛传导开来。
孙梅英见柳大哥问起家乡的事儿,就痛快地聊了起来。想着柳大哥爱吃柿饼子,就从箩筐里找出来,分了一半,让柳大哥带着。
柳进原也不客气,笑呵呵地收下了。
他爱吃柿饼子不假,那是家乡的记忆,更是对亲人的思念。
*
(2)相见
经过一天两晚上,列车抵达了沪上。
三个娃娃睡了一路,还不觉得。可大人们熬了两晚上,腰酸背疼的,可遭罪了。
尤其是孙梅英黑着眼圈,脑袋里嗡嗡响,脚也肿了,都抬不起来了。亏得柳进军帮忙,从车窗上把箩筐递下去,又扛着扁担挑着两个箩筐,出了站。
车站大门外,停着一辆吉普车。
看到柳进军等人,车上跳下来两名战士,大步迎上来。
到了近前,刷地敬了一个军礼。
“报告首长,后勤处小李小张前来接站!”
柳进原还了一礼。虽然还是一副山民打扮,可气势威严。
孙梅英吃了一惊。
搞了半天,柳大哥是位首长?可她跟人家聊了一路,尽说些乡里的琐碎事儿,也不晓得人家烦不烦?
田小苗早猜到了,就瞅瞅冬子。
冬子呲着牙,得意地笑了笑。
“小苗,我爹不是炊事员,是带兵打仗的!”
冬子憋了一路,终于能说实话了。他就像完成了某项任务,挺胸凹肚的,可神奇了。
田小苗白了一眼。这个小娃娃,就喜欢摆大人架子。
一行人上了吉普车。
柳进原温声说道:“进军,先送大妹子过去。”
“好。”
柳进军问孙梅英地址,孙梅英哪里记得住啊?田小苗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过去。
“柳叔叔,我爹的单位在黄浦区某大街三十六号。”
柳进军瞅了一眼,跟司机说了几句。
一会儿功夫,吉普车驶向了外滩。
这是沪上最繁华的地带,高楼林立,中西合璧,很有特色。
孙梅英瞅得眼花缭乱,心砰砰直跳。
冬子和梅子也张着小嘴,一阵阵惊呼。
“哎呦,这楼咋这么高啊?”
“小苗,快看,那是大轮船!”
看着那熟悉的景致,田小苗也很激动。
她想起了前世在沪上念大学,读研究生,考事业编,一切就像在昨天。可中间却隔着一个时空,遥远得无法触及。现在,她带着娘回来了,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娃娃们大呼小叫,兴奋不已。
柳进原和柳进军相互瞅瞅,交换了一下眼色。
他们也想起了去年进城时,惊讶了好半天。尤其是晚上,那霓虹灯闪烁不停,就像进入了一个梦幻世界。
可谁又能想到就在二十天前,沪上遭遇了一场大.轰.炸?
那是潜伏下来的特务提供情报,与孤岛上的刮民党反动派联手,对工业区和发电厂实施了空中打击,造成人员大量伤亡和财产损失。由于电力缺失,市区所有工厂停工,商店关门停业,经济发展严重受阻。(注1)
可敌人的轰.炸并未吓退勇敢的申城市民。轰.炸过后,军民联手克服重重困难,加班加点抢修机器设备,恢复了大部分地区的供电,生产也逐步恢复。(注1)
那些日子,柳进原在南方某军事学院封闭学习。
虽然,他未能亲自参加,可在简报上也看到了不少。他跟战友们群情激昂,寻找应对之策,除了空军雷达部队,高射.炮连队的防空力量也要加强,并做出了一系列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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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苗在山沟沟里呆着,并未意识到那场轰.炸。
她一心想着带娘走出山沟沟,却忘了城里也不是那么安全。爹不同意她们来,是有道理的,并非像她想得那样。
*
吉普车沿着林荫大道,缓缓行驶。
在一所大院前,停了下来。
“大姐,到了,这就是某大街三十六号。”
柳进军跳下车,拉开车门。
孙梅英下了车,一阵紧张。大旺就在这里工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跨越千里,就要跟大旺见面了。
田小苗倒是冷静,扶着柳叔叔的手,下了车。
她瞅瞅院门,上面挂着几个牌匾,其中一个是经济接管委员会。
这是军管会直属部门,负责工业、商业、物资、金融等等。在建国初期的沪上,接二连三打赢了粮食之战、棉花之战、银元之战,可谓战果累累。
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考验的是智慧、团结、决心、勇气和毅力。爹就在这里工作,是战斗的一份子,为国家建设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想到这些,田小苗很自豪。
她紧走几步,朝院里张望着,想喊一声:“爹!”
孙梅英也扯扯衣襟,捋一捋额发,有点魂不守舍。柳进军跟两名战士把箩筐和扁担拿下来,搬到大门口。
“大姐,要不,帮你送进去?”
“哦,不用了,谢谢你们。”
柳进军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递给孙梅英。
“大姐,这是我的电话和地址,以后多联系。”
说着,柳进军上了吉普车。
孙梅英扯着小苗,朝吉普车挥手。
柳进原也隔着车窗挥了挥手。
冬子和梅子也挥着小手,喊着:“小苗,再见!”
吉普车远去了,孙梅英定了定神。
她挑起箩筐,想进大院。
站岗的门卫拦着,说:“老乡,你找谁啊?”
“俺找田大旺。”
“田大旺?”门卫翻开登记簿。
田小苗赶紧扯扯娘的衣襟,小声说:“娘,我爹改名了。”
“哦,俺找田建国。”孙梅英赶紧改口。
“好,您稍等,我登记一下。”
门卫登记后,就摇着话筒喊人。
不一会儿,一位青年同志从楼里出来了。
他个子很高,穿着土黄布军装,扎着武装带,英姿挺拔。
这就是爹啊,比照片上还要精神。
田小苗冒出了星星眼儿。
孙梅英也很激动,想喊一声大旺。可农村媳妇儿很少喊自家男人的名字,尤其是生了娃之后,不是孩子她爹,就是当家的。要是瞎胡乱喊,被婆婆听见了,要挨骂的。
可孙梅英顾不了那么多,还是喊了声:“大旺!”
田大旺听到有人喊,朝这边看过来。
可他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孙梅英冲着大旺挥手,喊着:“大旺,是俺!”
田大旺皱着眉头,这才认出了孙梅英。
这是搞突然袭击呢?他的脸沉了下来。可孙梅英还不觉得,一把抱起小苗,紧走几步,扯着嗓子喊:“当家了,俺来了!”
田大旺黑着脸,站在原地。
孙梅英这才有所察觉。她放下小苗,一脸不解地望着大旺。
“当家的,你咋了?”
“咋了?莫名其妙地搞突然袭击……”
田大旺瞅瞅那扁担和箩筐,脸更黑了。
孙梅英一下子明白了。
她昂着头,盯着大旺,眼圈也红了。田大旺心里一揪,可还是梗着脖子说:“梅英,你咋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咋的?俺就不能来看你啊?”孙梅英眼一瞪,噙着泪。
田大旺黑着脸,口气缓和了一些。
“既然来了,就住下吧!”
“住下就住下,本来俺就没打算走!”
孙梅英气鼓鼓的,眼泪也憋了回去。
田大旺一听,就想发火。
不打招呼就跑来了,还有理啊?路上出了事儿咋办?进了城,连个住处都没有,总不能天天住招待所吧?
田大旺直犯嘀咕,可看到孙梅英包着头巾,面容憔悴,那些责备的话又咽了回去。
“梅英,俺不想跟你发火,可到了这里,得听俺的,不然,跑丢了,可没处找……”
“听你的,就听你的,俺又没说不听。”
孙梅英瞅着大旺,一脸委屈。
田大旺放缓了语气,说:“梅英,那咱们约法三章。”
“你说吧,俺听着呢!”
“第一,不许乱跑。第二,不许乱打听。第三,住一段日子就回去。”
“不行,俺这次来了,就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了?那你在这里做啥?”
“做啥?俺想找个事做,自个儿挣钱养活自己。”
田大旺蹙着眉头,可孙梅英的眼睛亮亮的,焕发出了神采。
田大旺心一软,就说:“梅英,先住下,回去的事儿再说。”
“嗯。”孙梅英点点头,气也消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