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光线晦暗,吴姓酿酒师暂居的屋子里乱哄哄的,地上、柜子上随处可见杂物,屋顶还是漏的,天上下小雨这屋子里就下大雨,雨水把地给泡烂了,屋子里又湿又臭,都快落雪了,还到处有臭虫爬。
吴姓酿酒师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一边喝酒吃花生米,一边嫌弃周遭的环境。馄饨摊主刘老头是个鳏夫,这屋子没女人收拾,肮脏的不像样,这儿越破烂,吴姓酿酒师就越怀念自家干净、整洁的屋子,屋里每一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青砖白墙,青石地板,做了这么些年酿酒师,虽然他老和主家哭穷,其实攒了不少家底。
只可惜,他现在有家回不得,嘿,不过只是暂时的,新主家那头有新活儿做,等新主家准备妥当他就去上工,一直做到除夕前,能挣很大一笔,估计能买两亩地,或者不买地,先美滋滋的过个年,找个赌场泡到元宵节后。
反正,他是弃暗投明了,跟着陆家混实在没劲儿透了。
吴姓酿酒师正美哒哒盘算着,突然刘老头冲了进来,屋里的热气本来就不多,他猛地将门推开,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热乎气全被放跑了,一股阴冷的风吹进来,渗得吴姓酿酒师脊背生寒。
“咋咋呼呼做甚?”
刘老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喘匀几口气才道,“你……你家着火了!快看看去吧!”
什么?!这一惊差点叫吴姓酿酒师被花生米噎死,他甚至来不及将鞋穿好,踢踏着破靴子就往外奔,那房子是他多年的心血,着火了?这不是要他命吗?
夜幕早已降临,有寒风呼呼的刮,也有细细的雨丝往下坠。
邵芙看着眼前的火光,脸色冷峻,对点火的护卫道,“继续添柴。”
‘咳咳咳’,吴运安坐在轮椅上,被烟呛得咳嗽几声,蹙眉看着熊熊大火,担忧道,“这不好吧,纵火可是重罪。”
“放心吧,我会叫人收拾干净的,不会叫人抓住马脚,况且他敢!他敢报官我就敢说他勾结外人害主,看衙差抓不抓他修城墙!”邵芙说完蹲下来给吴运安掖了掖腿上的毯子,今日用的轮椅、毛毯都是七夫人赏赐的,为了七夫人的好意,她也要尽快将背叛了的三个败类揪出来。
吴运安叹了口气,只有邵芙能想出这么刁钻阴损的点子,“这也太不厚道了。”
“厚道能当饭吃?”邵芙立刻反唇回呛,眼看又要吵起来,吴运安只好息事宁人,不说话了。
陈五娘和陆彦生一直觉得三位酿酒师没走远,虽然没回家,可房子跑不了,总是叫暗暗看护的,所以邵芙干脆趁夜点上一把火,看他们回不回。
至于为什么选吴姓酿酒师,没什么特殊原因,谁叫他家的房子最气派,院子最为宽敞好施展拳脚呢。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黑夜,烟雾弥漫,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在静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吴姓酿酒师藏身处离家不远,从馄饨店奔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了火光,正是自家方向,他动了动鼻子,还能闻见刺鼻的烟味儿。
来不及多想,吴姓酿酒师没命一般拼尽全力的往家奔跑,越近他的心越砰砰跳个不停,糟糕,还真是他家起火了!
此时房子前后已经围满了人。
“哎呀,这是怎么了嘛。”
“屋主怎么不在家?”
“吓死人了。”
吴姓酿酒师扒拉开看热闹的人,一个劲儿的往院里冲,等他挤进去傻眼了,只见院里点了几堆篝火,用的是烟大的木材,远处看着骇人,其实烧不起来。
完了,这是中计了。吴姓酿酒师还没来得及庆幸,一股恐惧涌上心头,亏心事做多了,难免心虚,邻人拍了他一把都把他吓得够呛,猛地蹦起来。
“老吴你啥时候回来的?怎么在院里点那么大的火,吓得我们以为走水了,下次别干这种憨事,吓人!”
吴姓酿酒师抹着额上的汗,吸吸鼻子说知道了,送走了邻居,把院里的火熄了,他知道,做亏心事的报应来了,老主家的人找上门了。
邵芙冷冷一笑,看着被钳制住的吴姓酿酒师,“先绑起来扔到柴房去,明日禀明七爷七夫人,是罚是送官府,主子说了算!”
“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去哪儿都捞不着好,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有脸回来看房子,买这房子的钱哪里来的?一份一厘都是主子给的!白养你们几年!”
吴姓酿酒师已经被骇破胆子,看这疯女人的做派,只怕不仅要罚他,说不定下次真要烧他的房子,他投靠新主家只想挣钱,鸟为财死人为食亡,他立刻倒戈,“别关我,我有话要说!”
邵芙不说话,拿眼睛死死盯着他,盯得吴姓酿酒师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这年轻女子不像个姑娘,像是吃人的夜叉,还是吴运安缓和气氛,“有话还不说!”
“哦,我说我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旧账有问题对吧?想问我们被人挖走了对吗?我统统都说,我戴罪立功,只求邵掌柜和吴账房在主家面前帮我说话,这回就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说着吴姓酿酒师卖起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邵芙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主子要怎么处置你,不是我能干预的,但我答应帮你说话,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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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姓酿酒师赶紧说。
“旧账不对,全是以前一个姓钱的帐房做的,他动手脚瞒得过罗掌柜老糊涂,我们几个酿酒师天天在酒坊泡着,钱帐房瞒不过,他现在还在陆家,去染布坊做事了,我前不久遇见了他,他还不认他在染布坊,我都瞧见他裤腿上沾着的染料啦……”
“挖我们走的是文氏酒坊,要给我们三倍的工钱,但他们现在还没收到足够的粮食……”
……
很快,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落下,飘飘扬扬的雪落了两日,把陆宅、安山村乃至云溪县,景宿邛三州都覆盖上一层莹白。
这是六年天灾过后的第一场雪,莹白的雪给世人带来希望。酒坊中也传来了好消息,酿造的第一批米酒、小曲酒成功了,酒香味十足,这一批足足有五大缸,合一千多升酒,徐宜没白熬夜,终于给主家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也稳固了徐家酿酒师的地位。
从此,徐宜娘子就是陆家酒坊当之无愧的酿酒师之首。
新酒出炉,陈五娘派王林去县城拉了百升回安山村,新酒好兆头,先给泰山居送了二十斤,然后是如意堂,虽然陆何氏不饮酒,心意不能不到,给婆婆留着泡药酒、炖菜都好。剩下的陈五娘各院提了五斤,亲自一院一院的送过去。
二爷收到酒,那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前不久他还嚷嚷着老七管不好酒坊,现在新酒都酿出来了,他尝了一口,味道纯,滋味好,根本挑不出毛病。
钱姨娘知道二爷好酒,往年年景不好没得喝,如今有了新酒,当夜就给他温了一壶,二爷一边喝一边叹息老七是真有点本事,“书读多了,当真有用,早知道让老大老二也多读两年。”
二爷有三个儿子,老大陆嘉易是原配生的,去年已经成亲,老二陆嘉齐订了亲,年后办喜事,老大老二在陆家私塾读了几年,十二三就没念了,回家帮忙管理田地。只有老三陆嘉元年纪小,还在私塾念书。
听见二爷提起儿子们,钱姨娘就浑身有劲儿,她往二爷碗里夹了块猪肝,又倒了杯酒,笑呵呵地说,“老大嘉易最聪明稳重,现在能帮二爷管账啦,多孝顺,老二嘉齐逊色一些,还要他大哥多提点。”
钱姨娘在说违心话,在她心里当然是自己的亲儿子天下第一聪慧,可她又不得不这样说,病逝的原配夫人就是二爷心中的仙女,月光,二爷觉得她比不上原夫人,生的儿子自然也没那么宠爱,三个儿子中,二爷最喜欢的就是老大陆嘉易,要哄二爷开心,钱姨娘当然要挑好听的说。
她接着道,“老大老二是不读了,老三还在读哇,最近他和果儿……就是七夫人娘家堂弟走得近,上次和果儿去如意堂给三太夫人请安,三太夫人一人赏了一套笔墨,听说是湖州产的好东西,当年三太爷留下的哩。夫子还夸咱老三是读书的料子,将来定在读书上有出息。”
三太爷是陆家出的第一个秀才,他的儿子陆彦生是第二个,除了这爷俩,陆家还没出过其他读书人,二爷觉得三太爷的东西有福气,太夫人赏了他儿子这样一套好东西,真不错,当即笑了,对钱姨娘说,“等老三下学了叫他来见我,咱爷俩好久没好好说会子话喽。”
钱姨娘连忙点头,见酒杯空了,又给二爷斟酒,不料二爷抬头道,“我记得你是能喝的,陪我喝两杯。”
“欸,我取个杯子来……”钱姨娘笑盈盈的,心里俱是欢喜。
上回简单的和七夫人聊了两句,钱姨娘抱怨说二爷总不理她,七夫人就提点她要‘投其所好’,要明白二爷喜欢听什么,讨厌听什么,迎合着二爷聊天就好了,今日一试果然好使。
七夫人果真厉害,轻轻一点拨比她鞍前马后讨好大夫人几年都好使,往后钱姨娘去如意堂更勤快了,因为听雪堂不欢迎外人,只能借着去给三太夫人请安的机会,偶遇陈五娘。
钱姨娘倒是意外的得了陆何氏的喜欢,叫她经常来坐坐,顺便对钱姨娘的小儿子陆嘉元也喜欢起来,陆何氏出手大方,经常给些料子、吃食给她娘俩,不知不觉间钱姨娘日子滋润起来,舒坦多了。
虽然都是奉承,讨好陆何氏可比大夫人简单太多,三太夫人总是一团和气,只要多陪她说话,人家就高兴,而且陆何氏自己就是填房,也暗暗心疼钱姨娘多年没有扶正,不仅没瞧不起她,反而隐约带着可怜。
钱姨娘是个善于交际的,宅门里的事情没她不知道的,比徐婆子知道的还要多,更重要的是知道很多大爷院里的事情,她没什么可报答陈五娘的,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说给小娘子听,钱姨娘心里很清楚,只有扳倒了大爷一家,她往后才有宁日。
……
陈五娘是带着翠玲还有王林一块儿去大爷院里送酒的,王林提着酒,翠玲抱着个大南瓜,然后田婆子追上来给陈五娘送披风,主仆整整四人一齐进的大爷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