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去看,认出了孩子身上百衲衣,死灰样的眼神瞬间燃烧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迎向孩子,可那仆妇朝后一缩,隐没在了人群之中。她蓦然惊醒,再瞧瞧堂上冷眼的达官显贵们,如今已经没有容得她退却的余地。她早把自己给卖了,一个穷苦的逃难的灾民,对这些人来说就是草芥子,抬抬手指头就能碾成齑粉。为了有口饭吃,为了孩子能活命,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她顿首道:“回史君的话,奴姓布,闺名一个暖字。甲子年生人,洛阳人氏。”
洪刺史道:“如今夏侍郎疑心你是冒名顶替的,你可有何辩驳的?”
“奴问心无愧,夏侍郎信口雌黄,奴气愤难平。奴替亡夫守节,原是心甘情愿的,是瞧着我们的情分。他仙游,奴也没别的想头,只求在清净之地了此残生,余愿足矣。先前早课晚课晨昏有时,奴心自在。如今竟有了这样流言…”她伏身深深磕了个头,“奴万万不能受这不白之冤,请史君老公祖替奴做主,还奴的清白。”
沈氏提着得心方放下了,也亏得寻人时有了万全的准备。这女子娘家姓韩,出嫁前读过几年书。韩家祖籍原是东都的,后来才移居外州。这么多年,这口乡音倒未改,标标准准的金陵洛下音。如今看来,当初的审慎极有远见,这韩氏压得住场面,说话条理清晰,不至于像没见过世面的农妇,叫块惊堂木吓破了胆。
洪刺史看看夏侍郎,“夏阁老,这女孩咬定了就是布暖,本官只有传召阁老带来的人证了。”又转过脸对容与笑道,“其实依着本官看,都是亲家间的家务事,倒没必要弄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两家都是苦主,坐下来好生商议,强似这样针尖对麦芒的缠斗。上将军,是不是这个话?”
容与抬眼道:“旁的倒没什么,夏阁老这样,委屈坏了沈某外甥女。将心比心,入了敬节堂还要受人怀疑。若是换作夏家娘子,不知夏阁老如何自处?”
洪刺史见容与口气不善,便去和贺兰敏之讨主意,“国公的意思呢?”
贺兰啊了声,如梦初醒的样子。拿扇柄挠了挠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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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bsp;,笑道:“在下只做旁听,怕有人为难我门下女官罢了。史君是主审,万事由史君做主。”
洪刺史该周全的都周全到了,便不再客气,手里响木轰然一拍,“带证人上堂!”
进来的是一个佝偻背的癞头男人,瘦骨伶仃的身板,想来就是那个认出了布暖的裁缝。另一个高胖的大个子女人,穿着藕色的抱腰裙。袒领领口开得极大,露出白腻腻的脖颈和小半个乳。腰封上挂了个鸳鸯袋,倭髻上插了朵芙蓉花,看样子是衙门里的官媒。
那官媒倒还好,可怜那裁缝,一屋子的贵人在上端坐着,事情的由头还是打他这儿起的,因此抖得筛糠似的。刚迈上台阶就摔了一跤,跌得满襟的泥灰。
他左右看,简直魂飞胆丧。眼睛咕噜噜转,脑子也没闲着。别人怎么样他管不着,他只要一口咬定那女官就是布家女儿,只有这样他才有活路,否则布家饶不了他,夏家也饶不了他。
洪刺史传了兰台司簿上堂,冲那官媒努嘴道:“夏布两家的媒是你做的,你来辨一辨,谁是布家娘子。可看好了,出了差池,仔细皮肉受苦。”
那官媒道个是,旋着磨地在两人之间转。看看这摇摇头,看看那又摇摇头。众人被她弄得没底,夏侍郎粗声道:“究竟如何,你倒是说话呀!”
那官媒滑笏地笑:“哎呀,真真老眼昏花!那时保媒,娘子才只十三四岁光景,且又是一眨眼辰光,也瞧不真切。女大十八变,这小两年不见,我竟是认不得了!我看看,这也像,那也像…认不得了!”
她这通葫芦话,直叫夏侍郎蹿火。想必打听清了布家有镇军大将军这门亲,怕得罪不起,临阵倒戈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法子的事。他转而对那裁缝道:“毛二奴,你来认!这话是从你嘴里出来的,你若是敢打诳语,仔细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