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老家伙的一脸痴相,要想酒醒,少说三五个时辰。
秦绯“呸呸”吐着口中的沙子,刚从沙中爬起身来,就见玑玄子跳大神似地逼近,手上酒坛子里剩下那点底儿全都溢了出来,直招呼了秦绯一身。
“前辈,你要干嘛?!”秦大小姐的大嗓门说来就来。
“小丫头,你搅扰了本尊的清梦,本尊都还没问你要干嘛!你叫什么叫?!不许叫!”玑玄子站都站不稳,趟在沙中一脚深一脚浅,却凶巴巴地也跟着大吼,声浪比秦绯只高不低。
这位老前辈几乎将眼睛贴到秦绯身上,脸上带着两团醉卧红尘君莫笑的红晕,上上下下打量上秦绯一番,忽然间笑得分外妖娆。
只见他离了歪斜地退后一步,身体扭成根大/麻花:“小丫头,除了那种深海藻类,本尊又想到个能让锦衣卫那小子快些好起来的法子。可惜这是味猛药,若是没把握住用药的火候,就会适得其反,所以须得先找个人替本尊试试药性,确保无误才能用到那小子身上。你可愿——”
玑玄子话音未落,秦绯就已激动得无与伦比:“我愿意!我愿意为曦行哥哥试药!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好,你等等,”玑玄子转个身,往角落里扒拉了半天,从沙中刨出个半瓶子晃荡的酒坛子,笑嘻嘻送到秦绯眼前,“来,喝了它。”
秦绯:“前辈,这是……这是酒?”
玑玄子:“什么酒?!这是药引子!”
秦绯:“这药引子怎么……怎么又臊又臭?!”
玑玄子:“少废话,快喝!”
“嗯,为了曦行哥哥,我喝!”秦绯深吸一口气,壮烈如风萧萧兮易水寒,麻溜地将酒坛子里的液体一股脑地咽下了肚。
然后……
秦大小姐就真的,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只听又是叭唧一声响,秦绯至此不省人事,仰面躺倒在沙堆之中。
玑玄子满意瞧着眼前一幕,笑得很猥琐,又在木箱子里翻出两个没开封的酒坛子,哼着小曲儿沿梯子往上爬去。
这老匹夫出了地下小屋,便径直往沈夜房间走。到了门口,他老人家恣意地喷出满口酒气,东倒西歪地就扑到了沈夜床前。
晨风与朝阳一同在窗边戏耍,沈夜这时正望向窗外辽阔的蓝天与大海,长眉微蹙,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这间屋子与昨儿夜里的唯一不同只在于,那会儿还在这儿的另一人,如今已不知去向。
玑玄子嘿嘿干笑,也不管沈夜愿意与否,一骨碌便攀到沈夜床上,胳膊肘扒着窗台,又大口大口地饮酒作乐:“锦衣卫的小子,往后的日子,咱们可算清净了啦!”
沈夜目色疏冷,却一言不发,看着玑玄子就像看着只老泼猴,明知道他暗搓搓地干了坏事儿,可压根没有理会的心思。
玑玄子随后干脆骑到窗棂上,一只脚踏着床铺,一只脚耷拉在棚屋外,扬胳膊抡起酒坛子,好似挥舞着小皮鞭,卷着舌头高喊“嘚儿驾”,酒疯撒得要多欢有多欢。
再下一刻,这老孙子眼一翻、头一歪,直接就从窗户上来了个倒栽葱,就这么在棚屋外侧的墙角下,再度美滋滋地入了梦。
沈夜则全当玑玄子不曾现身过,脸色仍旧静如止水,只用深渊般的瞳眸,一以贯之地望向窗外。
他望着的,正是萧弋消失的方向。
前半夜,萧弋与沈夜睦邻友好、互不侵犯,萧弋信口胡诌的磨牙打鼾、乱滚乱翻,自然都没有出现,俩人各自安眠,跟睡着单人床着实没两样。
可到了后半夜,情况就变得略微复杂了些。
萧弋在夜幕下蓦然转醒,后肩上和手臂上锥心刺骨的伤痛,一阵比一阵猛烈。
这还只是外在,脏腑深处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才更教他生不如死。
他只感觉千万座雪山压折了肺叶、千万条冰河淌穿了心头,仿佛体内的每一条经络都被激得碎尸万段、每一截骨骼都被冻得天坼地裂。
没想到,热毒造就的好状态,远没撑到玑玄子所说的三日,寒症就肆无忌惮地展开了对萧弋身体的反噬。
萧弋很清楚,倘若自己继续在床上躺下去,就再难压抑咳声,身体也会因痛苦而痉挛。而沈夜即使伤重,警觉性也仍无懈可击,但凡他动上一动,沈夜就势必会立即醒来。
所以他强忍着不适,一个悄然拧身,便从窗子跃出了棚屋,仅有的衣袂带起的微风,也混入了不时吹拂的海风中。
殊不知,萧弋自以为不会惊动沈夜,便仅仅是自以为。纵然他基本没发出声响,也依旧没能躲过沈夜敏锐的洞察。上一瞬他翻窗而出,沈夜就在下一瞬睁眼。
沈夜移目窗外,默然凝视着萧弋踉跄的影子消融于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瞳光冷寂而玄杳,越皱越紧的眉宇,又似在忧虑着什么。
就这样,从天麻麻亮到旭日东升,又从旭日东升到日暮黄昏,中间还经历了一出玑玄子的大驾光临,沈夜的视线,始终如一地没从窗外的一方天地中挪开。
时间如逝水,天色又渐渐黯淡了下来。
晚风带来丝丝凉意,低糜的咳喘声也随风入耳。
萧弋清癯的身影从远处的浅滩冒出了头,终于一点点回到了沈夜的视野。
他一手掩面低咳,手上还没闲着,提溜着一只肥得流油的海鸟,受过伤的另一条胳膊,则软绵绵地当啷在身侧,从肩头到指尖,都跟被抽走了骨头似的。
肥鸟被萧弋生擒,还在“咕咕咕”地顽强反抗。长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萧弋当前的身体状态很差,手上没什么力气,这鸟儿随时都有重获自由的可能。
一直在棚屋外墙下打盹的玑玄子,也在此刻伸了个懒腰,从酣梦中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