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册小小的一本, 不遗余力地发着光,努力寻求存在感。
何音小心翼翼地托着,生怕把这东西弄散架了, 好一会儿没弄明白这东西从哪里发光的。她嘀咕:“难道天生是来当电灯泡的吧?”
书册无辜地看着她, 无法说话。
倒是秦臻笑了:“他又不是我, 你这么气它, 它也不会回你。上面既然有坤卦之力,你不如试试给它也注入一点。”
“好主意, 我怎么没想到呢?”何音一边将坤卦之力透入书册,一边还不忘扭头跟秦臻开玩笑:“都怪你,都害我昏头了, 我……”
话还没说完,两人都哑住了。
那书册上边的光消失了, 就像无形中有个打印机似的,文字一个接一个地迅速出现在书册上。
一开始,是书本封面上出现了三个字,“坤卦册”。随即书册自动翻页,第一页上,开头赫然是一行字:
“坤卦之力使用说明。”
“……”何音真个目瞪口呆, 木然转头看向秦臻,只能用眼神询问了。
怎么回事?书册还会自己出现字了?这是什么神奇的法术?
“你看我也没用。”秦臻这回是真的没辙了。“我跟在梁老身边的时间不长, 再说了, 我当时也是个陌生人, 坤卦之力是梁家的机密,他不会跟我多说的。”
从前……何音的表情若有所思:“很少听你提及那时候的事。”
这书册有点厚, 打印似乎需要一点时间, 她……也有那么一点点, 想知道他的过往。因为,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恋人之间,自然而然地想知道对方的一切。
不过,好像了解需要循序渐进,她现在就开始,会太着急了吗?
“没关系,想问就问。”秦臻看懂了她的顾虑,“从前我不提,只是因为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太伤痛了。”
何音马上要说既然如此,那就别说了,她不希望秦臻伤心。
秦臻却摇头:“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就跟她提起从前时会毫不在意一样,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治愈了他,让他有勇气跟过去面对面,厘清许多东西。
“是因为你。”秦臻温柔地看着她。
这只是一句寻常的实话,却叫何音红晕满脸,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不过,人虽然不好意思,她的手却伸了过来,将他的手握住。
对游魂来说,她的体温真的太高了,足以温暖他整个世界。
“阿臻。”何音柔声问,“能说说吗?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怎么被穿书的?
当年是怎么回事?秦臻也得试着回想。
那是一段时光,就像是永不会愈合的伤,秦臻以为自己会永远不去想,碰一下就能痛得不想活。可现在,他却能从容地回忆起来了。
“那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秦臻想了一下才找到开头。“本来是很普通的感冒,可是住院之后就引发了肺炎,再后来,就陷入了无明昏迷。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昏迷再醒来,我就成了游魂,只能看到我的身体,但是不能再‘穿’回去。再后来,医生进行抢救,我就看到身体醒了,另一个举止完全不一样的人,用我的身体行动。”
那使用身体的,就是那个穿书者。
何音心疼地握紧他的手。
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动,他一定会怀疑,我还是不是我,究竟什么才是我。
秦臻却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不过,当时确实很不知所措。所以,阿音,我真的非常佩服你,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都是十七岁,你十七岁是什么样子?我十七岁,又是什么蠢样子?”
“十八岁!”何音纠正着,“我遇到你的时候,已经满十八岁了!”
“好好好,十八岁,是成熟的大姑娘。”秦臻失笑,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
她从前做了太久的事,手并不细腻温软,甚至还带了一点点粗糙。但一看就非常有力,是掌权人的手。
给人非常强的安全感。
秦臻非常喜欢,甚至有些着迷这触感。
“当时我只有十七岁,没出息得很,不知道怎么办,整个人都快迷失心智了。我本能地被坤卦之力影响,来到这里,见到了梁老,也就是你外公,梁仲牧。”
何音还是第一次知道外公的名字,之前办理房子的产权手续的时候,她太激动了,都没有留心。
仲……她暗自留心,但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秦臻继续往下说。
“梁老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他告诉我,我是被外来者夺舍了,现在是个非生非死的游魂之身。他详细地给我解释了什么叫夺舍,我听了之后,心情非常激动,根本不听他的劝解,找到机会就去秦家,想大闹一场,甚至……想……”
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将何音的手握得有些疼,但何音却没有介意,反而双手握住了他的。
“换做是我,我也会的。喏,就是一年多前在酒店的那次。我也差点走错路,害了何莹莹。人在激愤的情绪下,确实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
“不一样。”秦臻摇头,“你这是主动中止犯罪,甚至没有开始,何莹莹毫发未伤。我是被迫终止,那时候的我根本无法在白天行走,就算是晚上,到了那个冒牌货面前,我的手也抓不住刀子,掐不住他的脖子。”
“如果可以,他已经死千百次了,我的身体既然不属于我了,那么,我宁愿亲手挫骨扬灰,也不会给别人碰。”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但话里的森冷之意,却叫听到的人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只有何音,神色不变,甚至还有心思捉弄他:“好狠的心呐,怎么就对何莹莹心软了?”
什么何莹莹?她话里怎么有股——醋味?
秦臻被这醋劲酸得心都软了,脸上还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目光已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对何莹莹心软?”
何音哼哼着说:“就我们刚见面那次,你怎么急急忙忙地赶去酒店?难道不是为了救何莹莹?”
“原来是那次!”秦臻笑起来,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什么何莹莹?那次是为了你!我看那冒牌货急匆匆地赶去酒店,担心他伤害你,所以出面阻拦。”
可惜,那时候他只是一只猫而已,最凶狠的动作也不过是龇牙凶人而已。
“为什么?”何音觉得奇怪,他们那时候根本没关系,他为什么会去保护她?
秦臻早就想跟她谈这个问题,趁这机会就说了出来:“因为梁老要我保护你。”
“保护我?”何音不觉奇怪。
外公去世已经六年了,难道六年前他就知道她会被找回来?当时何家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吧?
她赶紧坐直了:“我不打岔了,你继续说。你想做掉冒牌货,但是无法接触阳间的东西,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梁老抓回来了,他说我不能做坏事,否则我会永远成为游魂,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可是那时候我的,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劝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那个冒牌货。梁老无奈之下,给我下了一张一年半的清修咒。我没有办法挣脱,只能被困在11号这栋房子里,哪里去也不了。过了几天,梁老看我安分了,跟我做了份交易。”
“他说,他教我法术,教我怎么寄身在黑猫的身体里,这样我就能在阳间行走。但是我得答应他,有一天他的外孙女回来了,我要保护你。”
他说着,不禁歉疚:“阿音,我一开始接近你,不是真心的,只是一场交易。”
谁知何音不但没有介意,反而双手撑在地毯上,身子前倾,仰头望着他:“说好的一场交易,你怎么就喜欢上了?”
秦臻的脸色故作淡定,耳根却泛起可疑的红晕:“嗯,情不自禁。何董太优秀,太勇敢,太好,太温暖。像你这么好的人,谁会不喜欢?我动心……很正常。”
何音喜欢讨夸奖,这会儿心满意足,偏偏自己不经夸,一下脸也微微红了。她赶紧从旁边的小冰箱掏出可乐镇定镇定,继续问道:“做了交易,然后呢?”
“后来。”秦臻回忆,“梁老教了我三个月,他就去世了。去世之前,他再一次叮嘱我,要我好好保护你。”
又一次强调要保护她?何音听得有点发愣。
她一直是个亲缘寡淡的人,从孤儿到身家几十亿的富婆,十几年的岁月里,她身边有能干的员工,有纯真的好友,有相依相伴的恋人,就是没有亲人。她的人生为数不多的温暖,没有一份是从亲人身上得到的。
她从没想过,有一位老人,临死都不忘记托付他人,保护她。
可他既然想保护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因为找不回来吗?
隔着整整六年的时光,那点亲情的温暖才缓缓传来,何音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问道:“他……我外公,是怎么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