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古路灯打下橘黄的光,将宽阔的花园照亮。
沈国骐在花圃旁坐着，身影佝偻，暖色的光线也没法减少他身上的森冷孤寂的气息。
“外祖父……”
稚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过高的花丛将来人的身影挡住。
好一会儿,衣衣的脸才出现。
许是因为奔跑过，碎发凌乱散落下来,刘海也飞起来了，一片花叶子粘在她头顶发丝上，细微的汗水从鬓间落下。
衣衣刚才哭过，眼睛和鼻子都红通通的,看起来有点狼狈。
沈国骐来不及收起所有情绪,眼眸里的血丝有些吓人，他伸手掩一下，再看向衣衣时，他嘴角扬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衣衣，怎么找来的？”
衣衣慢慢走上前，因为跑得太着急，所以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叔叔阿姨说你在这儿。”
庄园里不缺的就是工人,衣衣一路问，就知道他在哪儿。
沈国骐伸手握住她纤细脆弱的手腕,把她牵到自己面前。
他从口袋掏出手帕,将她脸上的汗水拭去。
衣衣定定看着他，小声说,“妈妈也喜欢随身带手帕。”
沈国骐动作停顿,眼睛的酸涩感又一次加重,只觉得周围空气变得稀薄,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衣衣一直在看着他，她不怕他，虽然他很少笑，说话冷冰冰的，但是每次他偷偷来见她的时候，都会给她带最好吃的东西。
金叔叔和尹叔叔也会经常说他好话。
她伸出小手，拽住他袖子，声音带着一点恳求，“外祖父，你对我妈妈好一点行不行？”
沈国骐手轻颤，垂下眼，是逃避的动作。
谁想到呢，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来不是什么勇者，他最擅长的是逃避。
衣衣在他面前蹲下来，变成小小的一团，依旧努力抬着脑袋看他。
小孩子很纯粹，得不到答案永远不会罢休。
“你妈妈呢？”他问。
“爸爸在安慰妈妈，妈妈哭得很伤心，衣衣……也很伤心。”衣衣小脸开始失落，像一团蔫儿了的花骨朵儿，眼睛也湿漉漉的。
沈国骐沉默着，周身的压抑愈加浓重。
“你过来做什么？”
“想看看你有没有好一点。”衣衣又往前挪一下。
翻涌的情绪不断冲击着他坚硬的心墙，沈国骐看着她，深邃的眼泛起彰显脆弱的水光，从喉咙里挤出的嗓音，带着深深的绝望，“我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衣衣还不知道人类感情的复杂性，但是她能体会到对方此时透出的情绪。
听他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忽然又唰唰地流下来，哭得很伤心。
“外祖父，你不要这样……”
沈国骐呆呆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
离离小时候其实也爱粘着他，一口一个爸爸，她喜欢模仿他，整天背着手走路，坐得笔直，还绷着个小脸蛋。
实际上她是个可爱的小甜妹。
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夸她几句。
她会把别人的夸奖记下来，等他回来后，她就跑到书房，一点点复述别人夸她的话。
她看他时，脸上分明写着：看，别人都夸我，我那么好。
她的眼睛是充满渴望的，渴望他也能夸一下她。
可是每次看着女儿，他就会想起亡妻，想起她苍白失色的脸。
青梅竹马，一起度过刻骨铭心的二十二年，他从来没预想过会有失去她的那一天，他的蓝图里，全都是与她息息相关的，以至于那一刻忽然来临时，他崩溃了。
他心智是强大的，他可以很快调整回来，他要照顾女儿，可是日复一日，他的内心一直在遭受着折磨，那种折磨最后也变成他的梦魇。
他仿佛被分割成两个单独的人，他明明想着要对女儿好，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但是另一面，却恐惧见她，无意间也造成对她的伤害。
那种矛盾至极的情感，每天重复在他身体里拉扯，永不停歇。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无法再弥补离离。
沈国骐头疼欲裂，他将衣衣拉起身，轻轻把她抱住，手掌在她肩上拍着，动作僵硬而笨拙。
“离离……”
衣衣听到他喊妈妈的名字，侧头看向他。
他只是低头抱紧她，渐渐地用力，身体在战栗，平日里冷漠不近人情的形象全然崩塌。
衣衣乖乖被他抱着，像他那样，伸手在他身上轻拍，“没事的……”
外祖父，是不是哭了。
衣衣得不到答案，因为很快，沈国骐就松开她，站起身。
她仰着头，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家伙，回去吧。”他说，“去你妈妈身边。”
而他只配生活在无穷无尽的孤独里。
——
沈离离情绪发泄后，反倒轻松了很多。
虽然很想否认，但是事实上，直到刚才，她还在渴望着。
渴望着似乎永远都得不到的父爱。
此时此刻，她才感觉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很久没有回那个家，没有和他团聚。
没有他，她也还有一个新的家……
沈离离在浴室里待很久，等眼睛没有那么难受，才出来。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她没见到霍凌和衣衣的身影，问了佣人才知道他们在后厨。
没等她走进厨房，就先听到疑似盆子撞击硬物发出哐啷声音，她探头看进去，发现里面人还挺多。
霍凌和沈栎礼并肩在一起，再旁边是踩着凳子的衣衣，三个人的背影透出专注和认真，旁边还有三个穿着厨师服的阿姨。
“对对对，就是这样，转一下底下的盘……”
“爸爸，你太大力，花花都变形了。”衣衣嫌弃的声音。
沈栎礼：“我来。”
“我再试试。”霍凌极力维护自己的作品，“我觉得挺好。”
沈离离凑过去，踮脚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忽然看到三人面前的小蛋糕时，她怔了一下，随后扬唇笑开，也就他们那么执着地给她过生日。
“霍凌，你能不能搞个黄色花花，粉色有点俗。”她嘴里嘟囔着。
“好。”霍凌应下后，才察觉不对，蓦地回头看她。
沈栎礼和衣衣也齐刷刷回头。
“妈妈，你看到啦~”衣衣朝沈离离张手。
沈离离把她抱下来，“嗯。”
“再等会儿，马上弄好。”霍凌说完，还真的拿起杏黄色奶油，开始折腾黄色的花花。
沈栎礼收起嫌弃的嘴脸，露出笑容，“姐夫加油。”
霍凌看他一眼，“……”这人简直是有两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