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芳按着腰间玉笛,提步登上台阶,临到门前,却又踌躇不前。
阳光洒入廊下,透过雕花镂空,丝丝光缕中,尘埃浮动,微若蜉蝣。
一门之隔,堂外春光明媚,堂内却幽深凄冷,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裴承芳垂下眼睫,手上微微用力。
吱呀——
阳光霍然洒满整间堂屋,正对门的案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张灵牌,上书“先室容氏玉致”。
裴承芳定定望着灵牌,目中满怀柔情,轻声道:“玉致,我回来了。”
身为统领大魏仙门的仙督府少主,青年身份贵重,位比王侯,此刻却如失心疯般对着一件死物深情款款,若叫外人看到,必会觉得毛骨悚然。
老仆面无表情,早已见怪不怪,指挥亲卫将黑铁箱搬入祠堂,关门退下。
祠堂暗了下来,唯有长生灯烛光跳跃,如同星辉。
裴承芳走到灵前,摘下玉笛,轻轻放至桌上,抬手抚上牌位,指腹摩挲,似轻抚爱人脸庞。
“玉致,我找回了你少时用过的法器。”
回应他的只有寥落的回音。
他俯身,额头轻抵牌位:“玉致,你开不开心?”
容玉致乍然见到玉笛,眉心一跳,继而狂喜。
五年了!
她被困在这截破木头里,与世隔绝,复生无望,还真不如死透了好。
现在裴承芳找回了她的本命法器,她终于有机会借助法器脱离这破木头了!
狗东西,本座可真是……太感激你了!
裴承芳诉完衷思,打开脚边的黑铁箱,一条儿臂粗的三头蛇猛然弹起。
容玉致大惊:烛龙蛇!
剑光一闪,三头蛇身首分离,啪地坠落于地,仍未死透,身体还在轻轻弹动。
裴承芳长剑斜挑,将蛇尸抛入堂屋中央的法阵凹槽。血液汩汩地从蛇身断处流出,很快填满凹槽缝隙。
那蛇血红得发黑,在烛光下显得分外妖异。
裴承芳走到法阵旁,以剑划破手掌。血液沿着掌缘,淅淅沥沥地滴入凹槽,与烛龙蛇的血混为一体。
自古以血布阵者,若遭反噬,轻则经脉碎裂,重则伤及元神。可裴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芳面容沉静,似乎全然无此顾虑。
容玉致冷眼旁观,愈看愈觉骇然。
这狗东西当年于阵法一途,并未见得有多出类拔萃,而今竟是日益精进。
这次又得了烛龙蛇血相助,她还能扛得过去吗?
裴承芳熟练地布完阵,将牌位和玉笛一同摆入阵心,盘腿坐下,掐诀念咒。
霎时间,所有光线似乎都被无形的黑暗吸收了,噗噗几声,长生灯尽数熄灭,祠堂顿时一片漆黑,阵中血光大盛,鬼哭之声骤起,阴风洄旋,如堕阿鼻地狱。
裴承芳慢慢抬眸,眸底浮现一抹暗红。
“玉致,”他柔声蛊惑,“我知你尚在世间,你出来见一见我。”
牌位微微震颤,似承受不住压力,发出细微的开裂声。
容玉致的残魂仿佛被无数只鬼手撕扯着,痛若车裂,她只能默默诵经来抵御这种痛苦。
裴承芳温柔地注视着牌位:“玉致,我会为你寻一具新的身体。”
“我们一起遁世隐居,不问世间纷争,我再不骗你。”
他低喃细语,许诺了许多好处,声音忽远忽近,只听得容玉致头疼欲裂,恨不能出声喝令他闭嘴。
这狗东西惯会以温柔小意骗取人心,她活着时,便因此上了大当。
当年若非他花言巧语,承诺会护她一生一世,她又怎会下定决心与他成亲,离开容家。
那时她功体尽废,修为全失,又不为家族所容。以为这狗东西真心待她,竟当真幻想与他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却不想,他娶她,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监.禁她,逼问她,好替他老子骗出妙真师兄托付给她的东西。
容玉致稳住心神,一面同阵法之力抗衡,一面凝神召唤本命法器。
这玉笛曾以元神温养,只要玉笛能感应到她的残魂,她就能从牌位上解脱出来,转而“寄生”到玉笛上。
牌位须得供奉在祠堂,万年难得动弹一回,可玉笛却与之不同。
凭她对裴承芳的了解,这狗东西日后一定会将她的笛子随身携带,以向外人展示他对亡妻的深情厚义。
只要她能离开裴家,去到外头,便能施计脱身。到时再夺舍个合适的身体,还愁不能卷土重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
阵法血光渐弱,意味着这次招魂大约又将失败。
裴承芳眉宇间一片阴鸷,隐隐现出癫狂之态。
他忽然阴冷冷出声道:“玉致,此次出征,大宗师遭人暗算,重伤不醒,昏迷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就算不想见我,难道不想见你阿耶吗?”
容玉致刚感应到法器的回应,听闻此言,心神巨震,那微弱的联系复又断开。一瞬间,她几乎无法藏匿首尾,险些被阵法之力拽出来。
爹爹……不,不可能!
爹爹是剑尊,修为高绝,怎么可能有人能重伤他?这狗东西一定是在骗她,想趁机搅乱她心神,骗她现身。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忘情峰!”
裴承芳蹙眉,心知外间可能有大事发生,不然亲卫不可能在他摆阵时出声惊扰。只是招魂尚未结束,中途撤手,会被阴司鬼力反噬。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道舌尖血,轻喝:“鸣鹤,去!”
鸣鹤剑嗡然长鸣,宛如鹤唳九霄,风激电射,轰的一声,灵堂大门轰然碎裂,木屑纷飞。
飞剑倒转,铎地钉入阵心。
裴承芳喷出一口血,经脉受创,元神震荡,再也无法支撑,伏倒于地。
铛啷——铛啷——
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一道人影逆着光,缓缓踏过溪流般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