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黑暗之外

冷血眼皮一跳。齐佑确实和风萧有过交集,因为他曾想将杀人之事嫁祸给风萧。

以风萧的脾气……放他走,却又对他下蛊,不是不可能。

齐熹这些天在汴京各处跑来跑去,听到京中诸多传闻,知道蛊师的下落,闻言立刻看向冷血。

冷血若有所思,站起身。

“……你们不能困住我。”叶孤鸿见他们要走,开口道,“我和你们一起出去。”

冷血看他一眼,点头。

三人出门,叶孤城站在院中,白衣飘飘,气质如仙。

他默默地看向叶孤鸿。

叶孤鸿艰难道:“堂兄……我与冷血捕头一起走。”

叶孤城只是道:“你好自为之。”

“……是。”

*

陆小凤戴着猪面具走出神通侯府,看见有卖帷帽的小铺,恍然大悟:

只是遮住脸罢了,何必非要戴这么个又蠢又丑的面具?

只是面具到底是小侯爷一腔心意,陆小凤在帽子店外停留片刻,还是抬脚走了。

这次没等他去找司空摘星,那猴精便主动冒了出来,目的是为了嘲笑他。

司空摘星笑得灿烂无比。

陆小凤隔着面具默默地瞪他。

“陆小鸡啊陆小鸡,我竟然没想到你有一颗想变成猪的心。”司空摘星摇头叹气,“昨天我该在你脸上画一个猪头而不是王八。”

陆小凤:“怎么才能洗掉?”

司空摘星:“三天以后自然消失,在那之前毫无办法。”

陆小凤气得半死,不信,冲到晏游家,问蔺大夫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去掉。

蔺尘星在金风细雨楼给苏梦枕看病,除了休夜之外的两个马甲此刻都在家。

嗯,还有一个王怜花。

晏游向处于困境的陆小凤介绍了三人。

一位是久病成医,一位是医毒双绝,一位是蛊术精通。

陆小凤:“……”

他选了步明灯。

司空摘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你洗不掉的,陆小鸡。”

陆小凤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跟着步明灯去打水洗脸。

小天才慢吞吞地踱过来,一张大嘴直冲司空摘星翘起的右腿而去。

司空摘星立刻蹦开,指着小天才向晏游投诉:“管管你家的鹅!”

晏游一笑:“管不了。”

他翻着被陆小凤带回来的猪面具看,对司空摘星比划,道:“真适合你呀。”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陆小鸡才是最适合它的。”

晏游赞同他的看法:“有道理,但你也很适合。”

“没有没有。”

“有。”

“没有没有。”

“有。”

“都没有!”

陆小凤顶着一张湿淋淋的脸冲进门,没好气地概括。

他的脸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墨迹。

司空摘星惊讶极了,看了眼步明灯。

步明灯对他轻轻笑了笑,在一旁坐下,继续喝茶。

小天才放弃了司空摘星,改为叨着陆小凤不放。

陆小凤苦兮兮地道:“你不能管管他?”

晏游道:“它喜欢你。”

“照你这么说,几乎没有它不喜欢的人。”陆小凤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对,和另一个休夜正好相反。”晏游笑眯眯地道,“那个休夜不理你,但这个休夜不是很喜欢你嘛,多好。”

陆小凤:“我才不要这种喜欢……”

院子中传来王怜花和风萧的吵闹声,声音响亮,让人感叹不愧为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十分精神。

风萧和王怜花达成共识之后关系没有好转,他们之间横亘着数不清的殴打和月夜下的蛊毒,永远不会有关系良好之说。

只是不会动辄打架罢了。

现在两人是在斗嘴,起因是王怜花对风萧下毒。

为了验证风萧是否真的是百毒不侵,王怜花时常拿风萧当试药工具。

这活他从和风萧在武当派再会后便一直做,念念不忘,丝毫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他甚至还干出当着风萧的面往他的茶水里下药,再推给风萧的破事。

风萧摁着他打算把那杯茶往他嘴里灌,因力弱不及王怜花,只来得及踹他三脚,而茶水撒了一地。

司空摘星和陆小凤听了个大概,欲言又止。

司空摘星总结道:“怪不得风萧会叫他王狗蛋。”

实在是够狗。

*

金风细雨楼。

蔺尘星重新安排好新一阶段的药物治疗方案,又在他身边待了几天,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便打算明日下山。

他上山之初,休夜才刚刚与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结仇,在山间数日,汴京城中形势万变,休夜又惹一身仇。

蔺尘星在金风细雨楼并非闭门不出,对休夜的事情知道一二。

于是他偶尔会露出十分沉重的神色。

苏梦枕很难对他开口说与休夜有关的事,毕竟蔺尘星与休夜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曾有人见到他们同行的场景。

蔺尘星担心归担心,却不会要求些什么,他也不会主动提起和休夜有关的事情。直到他离开时,苏梦枕都没有和他谈过休夜。

苏梦枕望着他下山的背影,目光深邃。

休夜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打了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一个响亮的耳光,六分半堂不会容忍此事,金风细雨楼同样不会。

所以六分半堂有与金风细雨楼合作之意。

对方并未明说,但苏梦枕明白他们的意思。

苏梦枕斟酌许久,又与楼中杨无邪等谋士长老讨论数次,认为为了一个休夜而与虎谋皮并不值当。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注定不会是朋友。

只是六分半堂居心叵测,隐隐有煽动金风细雨楼弟子的倾向,从而迫使金风细雨楼与他们合作。

苏梦枕极为厌恶这种近似于逼迫的做法,但若是有朝一日,有必须用到这种方式的场景,他却不会拒绝这种做法。

山间风大,纵使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倾洒而下,依旧冰凉。

小神医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

苏梦枕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

被许多人挂在心上的休夜正纵马狂奔,与汴京的距离越拉越远。

他在今日出了城。

城中那么多人寻他,他看他们,像在看一群忙碌的蚂蚁。

但蚂蚁总是有收获的,可寻他的人往往一无所获。

休夜纵马狂奔,傍晚天暗之时在路旁一家孤零零的客栈外停下。

客栈内亮着细弱的烛火,温暖的烛光盈满整个大堂,透过窗子溢到屋外。

休夜翻身下马,不摘帷帽,推门进屋。

吱呀声引来注意力,掌柜热情地迎上来,问道:“客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一个房间。”休夜从怀里摸出一串钱。

干脆利落的客人最讨人喜欢,掌柜立刻给他找钱,开心地眯起眼睛,让小二带他上楼。

大堂中只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神情温和的公子,一位是他身边的小厮。

休夜从两人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凉风,小厮打了个哆嗦,而公子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

他能闻见休夜身上的气息。

……是杀过许多人的气息。

两位客人在休夜上去之后不久便也走上楼,小厮小心翼翼,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公子。

若是细看,那位公子上楼梯时并没有看台阶,双目无光,是位目不能视的盲人。

深夜,万籁俱寂。

数道黑影从客栈各处出现,走廊、屋顶、窗外,将休夜的房间包围。

与休夜的房间相对,对面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盲眼公子花满楼面色冷静,侧耳听着房外的动静。

他耳朵灵敏,踏入客栈后不久便知道客栈内潜伏着许多人,而房间的香薰,更是迷香。

花满楼临睡之前便熄灭了熏香,所以此刻清醒无比。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大约是为那个后面来的客人而来。

这客栈里的所有人、包括掌柜,都等待休夜已久。休夜惹了一身仇,迟早会离开汴京,而那么长得一条道路,只有此处一家客栈能够停留。

即使是忙于赶路的人,也会抽空在此处停留片刻。

如他们所愿,等待多日,休夜终于离京,并在此处落脚,寡言少语,阴郁冷漠,腰间银光闪闪的漂亮银剑进一步验证了他的身份。

如此天赐良机,不出手简直对不起他们多日的等待。

所有房间里的香都是迷香,休夜这会儿应该睡得正熟,杀手们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休夜如今的赏金合起来有黄金百两,不管将他交给谁,赏金他们平分,都能赚得金盆满钵。

虽然还未出手,但他们势在必得。

晏游注意着大号马甲这边的情况,心情深沉。

此情此景莫名有种即视感。

薛笑人手下的那些杀手来刺杀休夜时似乎整的也是这出。

下药、围攻……

最后的结局大概也差不多。

这年头的杀手们就没一点新意吗?瞧瞧他的三号马甲,蛊术杀人,多么新奇的杀人方式。

晏游叹了口气。

他在这边看戏,那边休夜短暂地沉睡了片刻,便被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惊醒。

休夜在黑暗中看着上方的瓦片。

片刻之后,有人悄悄推开门,潜入房间。

旧景重现,休夜掀起被子,阴着脸将对他下手之人一剑封喉。他持剑站在原地,窗外朦胧的光透进房中,休夜表情晦涩不清,戾气翻滚,其余人被骇得凝了一瞬,旋即又鼓起勇气,纷纷对他使出招数。

房内腥风血雨,走廊上一点盈盈烛火缓缓靠近。

争斗的声音越来越响,空气中弥漫的的血腥味愈来愈重,花满楼的脚步也随之变得愈来愈快。

他端着烛台大步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靠近。

走廊上畅通无阻,明明短短的一段路,却如此的漫长。永远不会点亮的黑暗中花满楼只能凭借声音辨别判断正在发生的事情,他能听出正有许多人死去。

花满楼终于停下脚步。

血的气味扑鼻而来,耳朵听到的是痛苦而微弱的□□。

还有血珠缓缓从剑尖低落至血泊里的滴答声。

花满楼的思维停滞了一瞬。

呼吸声十分杂乱,花满楼分不清面前的房间里究竟有多少人,但只知道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倘若他能看见、他会看见什么景象?

会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么?

花满楼端着烛台的手抖了抖,烛泪滴落在虎口处,他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房间中央的人,仿佛要透过黑暗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青年声音沙哑,毫无感情起伏,透着一股倦怠,询问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问一件普通的事情。

而他才刚刚杀了那么多人。

花满楼受到了十分大的冲击,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停顿良久,艰难道:“不。我不是来杀你的。”

休夜收剑,剑身在空中画了道半弧,血珠尽数滴落。

破空声和飞溅声刺痛了花满楼的耳朵,他道:“你不必杀了他们。”

休夜用行动回应花满楼——从他身边走过,一句话不说,无视了他的发言。

想要休息却被打搅,再待下去也无法睡着,休夜打算离开。

至于花满楼,他见过许多说出这种话的人,那些人没有让他住手,新遇见的人更不会让他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不管是哪一方动了杀意,最终只有孰胜孰负之分,赢者生,败者忘。

星月皎洁,夜风冰凉,远处山脉如隐藏在雾中的龙蟒,轮廓朦胧,庞大而宏伟。

休夜纵马离开。

在自己的房间中缩着的掌柜确认他离开,颤巍巍地爬上楼,见到面前的这副场景,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进来。

在那些尸体的中间,花满楼正一个一个地试呼吸。

和他同行的小厮举着烛台,表情要哭不哭,弯腰帮他一起找存活者。

掌柜踌躇片刻,上去帮忙找活着的人,最终只找到一位半死不活,伤在心口上方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便和花满楼无关了。

花满楼和小厮去洗手,井水冰凉,他搓了又搓,水中涟漪不断,鲜血的黏腻感依旧残留在手中,怎么也去除不掉。

这件事他永远也忘不掉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