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了然地轻叹了口气。
——那是一个跟男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银色的巨龙选择了生命最后遇见的生灵,在祂漫长生命中第一次使用了拟态,化作了与对方同样的姿态。
唯独那双依旧保留银色的竖瞳,能够窥见祂不属于人类的身份。
下一秒,有着银瞳的异类伸手,柔软的指尖顷刻化作尖锐的利爪,洞穿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的神情不见怨恨,他被他发誓信奉的神杀死,隔着飘洒而出的血雾,他的神情仅仅停留在错愕和不解上。
[我再度昏迷,然后——]
[……]
[再度醒来了。]
这一段,旁白诵读的间隔有些久,或许是因为笔记主人的落笔,也隔着大段的空行。
[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安东听见男音如此念道。这一段,画面是漆黑的,似乎数据库并不足以比对想象出这种变化。
[我原本濒死的身体似乎被注入了无尽的力量,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生命力,除了依旧有些渴以外。]
[我第一时间去找“神”,可是没有找到……不对,我知道祂在哪里……]
画面中的男人愣愣地将手抚上了胸口,那里传来前所未有的有力鼓动,一下一下,却像是一柄重锤敲断了他的脊梁般,让他缓缓佝偻下了身躯。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知识”——
[银月龙。这是这个神明的名字,或许也不算是名字……]
[我遇见的……是这世上最后还活着的一头银月龙。]
那合成的男音突然变得一顿一顿。
安东不知为何,从那卡住般的声音中,体会到了一种犹如恸哭的情绪。
而这或许不是错觉——
画面中的男人泪流满面地抬起头,他仿佛要挤干这副身躯中仅存的水分。
[我突然想起了,还有那颗蛋!]男人神色仓皇地望向曾经银月龙抱坐的地方,而那里,却只有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石头。
[……在很久以后,我通过对自己这副身躯的探索,逐渐推测出了银月龙的习性。]
[我想,这最后的月神或许曾经确实有一颗蛋,然而,在众多同族都死去的时候,这孱弱的蛋又怎能抵抗这连成年神明都无法抗拒的毁灭,所以那颗蛋应该是……]
画面中,一望无垠的沙漠上,那颗孤零零的石头矗立在滚滚黄沙中。
[在那之后,银月的神找到了那块巨石,仿佛那枚蛋依旧存在一样。]
[我不确定在那样的状态下,那位神明在最后的时间中,是否还神志清醒地知晓自己究竟将什么赐予了我。]
[但我宁愿祂那时一无所知,这样,祂在离去时就不会感到丝毫痛苦与疼痛,而我——则仅仅是陪着祂做了一场再也不愿意醒来的长梦……]
[梦里,祂依旧守候着祂的神子,无数先行一步的银月龙飞翔在水畔,早早地等待在那里,祂们招呼着终于前来的最后伙伴一同踏上归途,而我,则静静目送祂们相携着远去……]
[——凭借新获得的力量回到部落后,我把这段故事记录了下来。]
画面彻底暗了下来,只余下男音在空荡荡的室内回荡。
[我希望我的后人,以及往后继承到神眷的人谨记:得到力量的你们已经不能算作人类,我自称为“异生人”。]
[异度被赐予了生命的人,同时也是——]
[——永恒侍奉众神之人!]
随着最后的话语铿锵落下,所有的全息投影缓缓消散。
回归正常的地下室,一时无言,所有看到了这影像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安东望着握在手中的银色龙鳞,大概就跟巨石一样,是男人后来找到的遗物,被带回了部落又流传了下来吧。
这不仅仅是一颗心脏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个曾经伟大的种族的故事。
秦降楼双眸颤动,他喉头艰涩地附上胸口,下意识问安东:“祂们真的已经不存在了吗?”
他的心情一时震动,知晓了第一个“异生人”的由来,明白了先辈的意志,再无法无动于衷。
安东垂眸将手中的鳞片微微握紧,“谁说的。”
金发少年将精神力灌注其中,而后,猛地抛向空中:“最后的银月龙,不是一直活在这里吗——”
那颗心脏之所以能够一直保持活性,大约也是那位祖先想出来的办法,不断移植,活体供养。
人能够从“神眷”中获得寿数与力量,而“神眷”则代代相承,永不枯萎。
——这是肉/体的存续。
而这枚龙鳞,则是精神的存续。
随着同为龙种的力量被注入,鳞片中淡淡的精神力被唤醒。
龙族不需要墓碑,它们在自然死去后,身躯很快就会回归天空或大地,而逆鳞则自动脱落,成为承载它们最后意识的东西。
在这片逆鳞闪过淡淡的银辉后,绽放出里面最后储藏的光辉,昔日的银色月亮终于再度升起!
一道银色的巨大虚影腾空而起,是比全息投影中更璀璨美丽的身姿。
而金发少年发出一声轻啸后,也蓦地腾飞而出,于空中化作金色的巨龙。
它们相对而立,相互盘旋。
一为银色,一为耀金。
月亮与太阳——
这是永远、永远不会坠落的东西。
不管过了多久,它们总会在下一个时代再度升起。
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抬头,望着漆黑的云层下,形如梦幻的这一幕。
朦胧的光辉普照四方,劈开至暗的永夜。
在一前一后两道附和般响起的龙吟中,古老的气息缓缓散布开去。
它们就在那里,巍然矗立。
所有人忽然失去了言语。
抬起的武器也被愣愣地放下,如同在目睹一个神迹降临。
一双双眼瞳被霍然映亮。
——这是真正的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