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用十六年前的纽约作为参考吗?”她想起自己曾经去过梅和本杰明的家,那里和原本世界的模样并不相同。
“没错。你还想问什么?”
贝尔纳黛特沉默几秒,能察觉出他虽然妥协了,但是并没有真正相信自己,于是转而换了个话题:“那最开始,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夺心魔歪一下头,没理解她的意思。
“就是,所有的最初,或者说你刚诞生时,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平静地说:“那时候我们还见到了,不是吗?当然,跟你在一起的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特工。”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有点蒙,下意识纠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你还没有……得到彼得的记忆之前。”
夺心魔看她一眼:“我生来就有他的记忆。他的一切我都知道,也都体会过。”
原来,PIB的研究结果其实一直都是对的,夺心魔——那团黑雾,逆世界的核心,本身真的是没有任何自我意识的。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其实是一半人类一半蜘蛛的结合体。
他总说他们是差不多的存在,严格来讲这句话也没说谎。
因为的确如此。
如果当初是彼得的人类意志被蜘蛛本能所压制,他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想通这点后,贝尔纳黛特面色苍白地望着他,好像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人。
“怎么这样看着我?有什么吓到你了?”他注意到她神情里的变化,即使被努力掩饰过也仍旧明显。
她摇摇头,别开视线不去看对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仍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度过了多久,时间从她的感官内被剥离得很彻底。
唯一的变化是夺心魔。
他时不时会来陪她说说话,也许是每一天,也许是每两天。她分不清这么细致的东西,只知道每当他出现的时候,凝固的时间才会流动着短暂回到她身边,提醒她这是又一段新的日子。
这是一种无比难熬的经历,当你对外界所有的感知都来自于某一个存在时,他几乎就快成为了你仍旧活着的,有且仅有的衡量。
无论这种现状是多么让人厌恶的,憎恨的,畏惧的,可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令人渴望的,也是唯一可以依赖的。
每次他来时,都会为贝尔纳黛特带来一些可以为她解闷的东西,比如书籍,绘画工具,几张CD,陪她一起看她喜欢的电影等等。甚至有一次,他还拿出了她很熟悉的几样东西——小时候玛德琳给她做的棉花娃娃,童年时陪她度过了艰难的舞蹈起步期的录音机,一双合脚的舞鞋。
这些东西全都极大地安抚了她焦躁压抑的内心。
可当夺心魔离开时,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东西全都带走。
如此折磨人的方式,就是为了让她形成一种后天条件反射,会开始从饱受摧残的内心裂隙之处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开始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他是耐心的狩猎者,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一点点敲开她坚硬的骨头,然后亲手折断它们。
偶尔,他也会并不避讳地提起贝尔纳黛特的家人们如今正在做什么。失去意识的身体陷入了无止尽的沉睡,他们在发现以后就急忙将她送去了医院,却没有任何科技手段能检查出她的病因。
第一次听到这些时,她差点没控制住,被强烈的怒火驱使着想要冲上去和这个罪魁祸首同归于尽。
但被那双毫无人情味的黑眼睛注视着时,她只感到彻头彻尾的寒冷。
“你不喜欢听到这些?”夺心魔用手支着下颌,明知故问,略带惊讶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刺眼而残忍,“我本来还想告诉你,有关他的情况。”
和彼得有关的……
不要再说了。
贝尔纳黛特双手掐住自己的手背和掌心,却失望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感受。她连靠疼痛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都做不到,只有精神依旧坚持。
已经被恶意磨灭至今的心理防线让她此刻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害怕会就此做出什么愚蠢的发疯行为,只能用尽力气告诫自己,不要受他影响,不要一时冲动。
她在这里待得越久,当然就会越渴望知道家里的情况。这种牵挂在夺心魔眼中,无疑是她最显眼的软肋,猎物的致命处。
也是他最想要彻底割裂的地方。
无声的僵持沉寂在黑暗中,她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前方闪烁的电影画面:“下次来的时候,能陪我一起看《惊情四百年》吗?我一直想看到它的结局,但是每次都因为别的事中断。”
夺心魔看了看她在电影彩光中格外沉静的面孔,停顿片刻:“可以。”
很快,电影结束,她闭上眼睛,听到他起身离开的声音。
时间随着他的离开再度被抽离出去,她重新身陷囹圄,连空气都开始固化无法再被吸入肺里,无处不在的闷窒感紧紧裹挟着她。
又隔了许久许久之后,贝尔纳黛特终于痛苦地喘出一口气。她回想起刚才夺心魔轻描淡写提到的有关玛德琳他们的消息,失去压制的焦躁情绪在这一刻发疯般爆发出来,让她一心只想毁掉点什么才能勉强安慰到自己。
可这里太空旷了,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任何能被轻易挪动的装饰物都没有。墙上爬满黑色的藤蔓,任何一点触碰都能被它们立刻感知,惊起森林里潜伏着的守卫们。
她抓住自己的头发跪下来,哭声嘶哑而艰涩,地面和自己身体差不多的冰冷。
完全无法被消除的尖锐躁郁情绪在她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里横冲直撞,逼着她又站起来,努力想要抓到什么来安慰自己,可穿过指间的只有她的头发和周围冰冷的空气。
想回家,想看见自己的亲人,想看看外面的阳光和雪,想听到哪怕一点来自于活着的生物的声音。
想……
她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躯壳正在被无数看不见的魔鬼撕扯着,马上就要碎裂开了,连望着窗外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印象中,那里应该很快会出现一个红蓝色的身影,熟悉而轻盈。
他会敲敲窗户,或疲惫或愉快地叫她的名字,在得到她的同意后才开窗进来,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一束花,或者一块蛋糕,告诉她今天在城市巡逻里遇到的事。
他现在怎么样了?
贝尔纳黛特伸手摸索着自己脖颈上的那条项链,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抖个不停,耳边还传来一阵虚幻的开窗声,好像那个她念想许久的人真的来到了这里。
她掀开眼睫看向纹丝不动的窗户,再次闭上眼睛。
有人从身后极快地走过,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少年音响起,听上去甚至是带着浓烈恨意的烦躁:“我知道,但是现在除了这个可能,我想不出别的。一定是他带走了贝妮!”
……彼得?!
贝尔纳黛特猛地坐起来,望着周围空空如也的客厅,连忙回过神,跌跌撞撞地顺着那道声音跟上去:“彼得!”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不知道有谁在另一世界的同一个地方正紧紧跟随着他,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
“是,按理来说通道关闭了,那么逆世界所有的联系都该被切断,可如果没有呢?!贝妮之前告诉过我,那个混蛋根本没有阻止她关闭通道,你觉得这正常吗?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办法,能够在通道关闭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和这个世界……不,是和贝妮的联系。”
“一定是这样。我知道,并且非常肯定。”
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彼得边对电话那头的霍普警长和泰德说着,边伸手将地下实验室的灯打开。
他尽量在克制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不想让周围的人成为他过于自责和内疚的受害者,但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急躁态度还是出卖了他。
找出之前存放在这里的蛛丝制作原料,彼得将手机开成免提,听到泰德说起暗核的事情:“卢锡安长官派人去查过了,暗核的确缺损了一块。我以为达莎回来以后,暗核就复原如初了,没想到缺口还是存在。”
“也许,那块碎片就在夺心魔手里。不是说暗核只有莫洛尼家族的每一代始祖才能开启吗?我在想,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易找到贝妮。”
他刚说完,头顶的灯光忽然闪动一下,紧接着后颈传来柔和的蜘蛛感应提醒。
那是和遇到危险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彼得僵硬一瞬,飞快回头看向感应的来源,望着面前的空气。挂在他头发上的碎雪已经开始融化,湿漉漉的黏腻在他脸上。
暖棕色的眼睛睁大着看了几秒,他忽然抬起手,试探着朝前:“贝妮?”声音如飘摇的羽毛落在另一个世界里,柔软而温暖,“你在这里吗?”
他们面对面站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彼此无法看到,也无法交流。
蜘蛛感应成为了仅有的连接物,细丝一样缠绕在他们的手腕上,驱使着彼得本能将手伸向贝尔纳黛特所在的方向,好像能隔着一整个世界触碰到她。
“贝妮,是你吗?”
灯光闪动两下,像是在回答。
是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