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兔乘月

白清梧说着话儿,拿手在自己身后一指,“你瞧,说不得明儿早晨起床,你能长得比这个哥哥还高呢!”

乘月闻言,将注意力从白夫人发间的山茶花上收回来,这才发现白夫人身后还站了一位穿着晴山蓝的少年。

这时候起了一点风,雪粒在风中打着旋儿,少年站成了落雪的青松,小公主好奇一眼望过来时,他却在眼神交接的这一瞬移开了视线,去看远处那一方鹊羽色的夜空。

“哥哥?“乘月歪着头看他,大眼睛眨巴眨巴,“我要同哥哥比一比。”

小公主莹白的小脸儿可爱至极,白清梧喜欢得不行,柔着嗓音哄她,“好,叫哥哥同您比一比。”

那少年分明听见了自家母亲同小公主说的话,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身子却不动如山,白清梧转头瞧他,原本温柔的眼神一霎又变得嫌弃起来,“顾景星,过来。”

原来他叫顾景星啊……

这位夫人说,她方才跌了一跤,明儿早晨就能长高,说不得还能比这位哥哥高……

乘月有点儿怀疑:这个哥哥该要比她大好几岁吧,个儿也长的那么高,快要赶上她窗下那一株新种的海棠树了,她要跌多少次跤,才能长高过这个哥哥呢?

哥哥怎么不过来啊?乘月从白夫人的怀中走出来,三蹦两跳地走到了顾景星的身前,先是仰头看了他看,接着小脑袋砸过去,一下子砸在了顾景星的胸膛上。

小公主这一脑袋砸过去,着实可爱,顾景星冷不防挨了这一下,险些往后踉跄几步,定下心神才稳住脚步。

乘月的小脑袋抵在顾景星的胸口上,大眼睛从下望出来,她唤白清梧,“嬢嬢,你来瞧瞧我到他哪儿,明儿才能知道我长没长过他……”

小公主学着白清梧方才说的那一声嬢嬢唤她,声口甜软,白清梧笑着起身走过来,拿手在乘月的脑袋上、顾景星的胸前比了比。

“瞧见他胸前这朵山茶花了么?就到这儿。”白清梧揉了揉乘月的发,再看自家儿子一眼,发现他蹙着眉,面上挂着不高兴,眼神立刻又嫌弃起来。

乘月闻言,从顾景星的胸膛上抬起头,平视着他胸前的一朵霜月色的重瓣山茶花,好奇拿手绕着山茶花的纹路画了画,旋即抬头问白清梧。

“……我也养山茶,可它总蔫儿蔫儿的,耷拉着脑袋,你头上的山茶花儿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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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梧一抬手,将自家头上的山茶花摘下来,戴在了乘月的头上。

“这朵叫做晴雪山茶,琉璃房子里盆养出来的。穿着单衣进去不冷的温度,才适宜养她。”

她见小公主仰着头认真地听着,这便半蹲下来,耐心地同她说,”山茶花呢,该是长在西南温热地界,咱们这里是北地,三月里还寒彻骨,想叫她早开啊,就得诓她天暖了,她才愿意呢!”

她说话时带着三分笑,只听的乘月无比安心,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鬏鬏上的那朵山茶花儿,小声儿问。

“我有琉璃房子,也有小盆,就是不知道还要诓她——嬢嬢,琉璃房子要怎么不冷不热呀?”

“在琉璃房子里,升一只小火炉啊,但要仔细,万莫把烟熏进去……”

乘月听得十分用心,她想起自己手里的金鸭小手炉,先摸了摸白清梧的手,只觉又暖又柔软,她又转过身,一把牵住了顾景星的手,顿觉冰凉凉地。

“好凉!”乘月缩回小手,将自己的金鸭小手炉放进了顾景星的手里,“送给你暖暖。”

顾景星少年心性,被小公主牵他手的动作吓了一跳,虽面上不显,可在乘月递给他小手炉的时候,生怕她又抓他手,下意识地一甩,于是那一只玲珑的金鸭小手炉,便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两下。

乘月愣住了,眉毛眼睛一霎耷拉下去,少年楞了一楞,只是还未及捡起来,后脑勺便挨了自家娘亲的一巴掌,“捡起来!”

这位白夫人乃是渝州山城人氏,最是性情火辣的一个。

她在家里打孩子打惯了,这一时见小公主好似是伤了心,她便不由自主地上了手,结果瞧见小公主吓了一跳,登时有些后悔,立时换了个温柔面色,哄她,“好孩子,别害怕,叫哥哥给你捡起来。”

说着,回身又瞪了一眼自家儿子,顾景星蹙眉,无奈只得将地上的金鸭小手炉捡起来,拿在手里。

乘月其实并不在意,她从白夫人的身侧探出头来,仔细叮嘱顾景星,“你的手好冷,暖一暖……”

她抬头看看白夫人,见她如云的乌发上不见发饰,便有些犹豫,“你把山茶花儿给我了,自己戴什么呀?”

“您只管戴着就是。“白清梧抚了抚自己的鬓发,笑着摸摸她的小脸儿。

乘月嗯了一声,忽地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山茶花儿好看,可不长在枝上,没几日就要谢了……若是能一直好看着,永远不凋谢,那就好了。”

“万物行流散徙,自有规律,岂能尽如你心意。”

良久不言的清冷少年忽然开了口,他面色仍冷着,可手里握着的那只金鸭小手炉,却恰到好处地消解了他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深稳,柔和了些许。

白清梧听着自家儿子的话,恨不得抄起军棍敲他一顿,可惜这里是宫苑,她勉强按下怒气,再看小公主时,乘月却眼睛眨眨,一团孩子气。

“你在说什么?“乘月歪过小脑袋,兜帽上的兔耳朵也随之垂了下来,她摇摇头,一脸懵然,“我才六岁,听不懂。”

雪落得越发大了,仁寿宫大约是总也等不来小公主,于是命了鸾车来接。

听到远处小铃铛响起来的声音,乘月乖觉地同白清梧抓了抓手,道了一声再会。

因了和白清梧的一番相遇畅谈,乘月一晚上都小眉头扬着,大眼睛笑着,因还是小孩子,在席上吃了没几口,便窝在祖母的怀里睡着了。

她睡觉睡得沉,太后娘娘本想叫人先把她送回仁寿宫去,可皇帝惦念着小女儿,便接了过去,仍旧把她安置在小时候的小床上。

快要破晓的时候,乘月醒了,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从小床上下来,静悄悄地趴在了皇帝爹爹的床榻前,接着拿手指轻轻戳了戳爹爹的脸。

戳一下,爹爹还不醒,甚至还翻了个身儿。

乘月心里装着事儿,等不及要找爹爹讨主意,这便又爬过去戳了戳爹爹的脸。

皇帝被戳醒了,眼跟前女儿的一张小胖脸,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闭了闭眼睛,“雪兔啊,你就一个爹,对我好点儿。”

乘月哪管这个呀,大眼睛眨一眨,认认真真地同爹爹说道:“爹爹,我觉得靖国公夫人好温柔啊,一百万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