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陛下对咱们这位废后真好,竟连北方的地龙也给她修上了,连如今的新后都没这种待遇呢。”
“是啊,金陵的冬天哪有这么冷?哪里就到了需要修地龙的程度了?”
灭了她全族,把她当金丝雀来豢养的好吗?
这种好不要也罢。
谢灵越听小宫女窃窃私语,又一次想起旧事。
其实也有人给她修过地龙的,那个人是她九叔。
“金陵的冬哪有那么冷呢?九叔也太铺张浪费了些。”
那时的她窝在温室里,靠在飞鸾卷草纹的引枕上,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向小侍女抱怨。
“言官们最爱多事,如果让言官们知晓了,定会参他一本,热出许多事端来。”
她十分苦恼。
她倒是不怕九叔被言官们刁难的。
那时的九叔虽未像后来那般独断朝纲,可也是极为厉害的,尖酸刻薄的言官们从来不是九叔的对手,每次弹劾他,都会被九叔的人驳得哑口无言,丑态百出。
如果他们识相,便该见好就收,不再与九叔为难。
如果不识相,那也好办,这些人最是心口不一,读着圣贤书,说着圣贤话,却总爱干一些与民争利收受贿赂的肮脏事,九叔掌廷尉,便会拿了他们的把柄,让他们知晓什么叫抄家灭族。
九叔行事如此狠辣,她却不觉得九叔做错了。
朝堂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不来杀我,我便来杀你,与其死在政敌手里,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政斗不是请客吃饭,是真的要人头落地的。
只是死了那么多人,她多少有些害怕。
便拿私房钱在鸡鸣寺里为那些人点了往生灯,盼着他们早点投胎转世,别来当鬼找九叔的麻烦。
这时候的九叔总会拿手来揉她的发,“他们活着不是我的对手,为鬼又能奈我何?”
“哎呀,别揉我头发。”
她去拍九叔的手,轻哼说道,“这是飞仙鬂,很难梳的。”
九叔垂眸瞧着她,笑了。
九叔的话很少,也不爱笑,别人说他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阴鸷毒辣,不择手段,单是听到他的名字,便让人不寒而栗,很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可在她面前,九叔却不是这样的,九叔矜贵而优雅,皎皎如玉树,旁人说的孤高阴鸷之气,她却是极少见过。
哪怕她做了错事,又故意拿话气他,他也从不向她发火,只沉默着看着她,墨色的眸子里是思度。
“罢了,都依你。”
斟酌良久,他会这般回答她。
从无例外。
哪怕她闹着不嫁太子,要嫁给一无所有的李鸣岐,九叔亦是如此。
“阿越是我养大的。”
他轻抚着她的发,说道:“要做,便该做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
后来他将与天子舅舅没有血缘关系的李鸣岐推上太子之位,又推上帝位,成全她的至尊之位。
——唯有太子、天子才配当她的夫君。
如果不是天子,那便由他来创造一位天子。
可是后来,这位被他推上帝位的天子,她情窦初开时便喜欢的少年郎,竟不择手段要杀九叔,让九叔死在了为他渡江北伐收复河山的秋猎场。
权臣死,而帝王大权独揽吗?
不,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权臣冒出来,让原本形势大好剑指中原的朝堂陷入无休止的内斗,再无北伐的实力。
李鸣岐杀她九叔,绝对是他有史以来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玄色龙纹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
“......灵越?”
头顶响起李鸣岐迟疑声音。
她抬头,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秋风陡然喧嚣。
卷起枯草与枝叶,霜雪似的拍打在帝王身上。
“今日的风怎这般邪门?”
小黄门谄媚讨好着,束起衣袖为帝王挡风。
哪里邪门了?这里的风一直都很好。
谢灵越眨了下眼,好奇地打量着李鸣岐。
自从被废之后,她已许久未见李鸣岐,帝王已褪去青涩与稚嫩,眉宇间浸染着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阴鸷。
曾经金陵城最明媚的少年,如今已在权力的倾轧之下变得满脸戾气,比当初的九叔更加阴郁。
别说他不敢认她,她也很不敢认他。
“你是谁?”
谢灵越歪着头,疯疯傻傻,“你能帮我杀掉狗皇帝,替我九叔报仇吗?”
帝王肩膀微僵。
“你竟还如此恨我。”
帝王低低出声,“灵越,此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可是——”
“你是谁呀?”
她打断李鸣岐的话,“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帝王微微一愣,“你竟连我也不记得了?”
“我是李鸣岐。”
“胡说,你才不是李鸣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