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定国公府水榭。

此地从建成开始或许就没有来过如此之多的人,直接把水榭外挤成了个水泄不通。而且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水榭外面的官差却都还是各自分得很明白。

刑部自上而下,俱是异常冷酷的性情,铁面无私,大理寺却不然,一个个春风拂面一般,可见两边的衙门文化之不同。

京兆府其实也来了人,夹在双方中间,面上挂着僵硬的笑意——这也很符合京兆府常年在各个衙门夹缝之中的形象。

把京兆府换成御史台,这就是三司会审的阵仗了,不过定国公府的案件显然还不至于此。

但这就更奇怪了。平白无故,刑部是绝无可能和大理寺搅在一起的。

——除非涉案那人身份足够贵重,而下令之人的身份更加贵重。

徐家二小姐吊死在了定国公府水榭里面。

徐家不是经年的世家,但是,这是太后,陛下她老娘的娘家。

定国公府也只是本朝的新贵,不过,这是永嘉公主,陛下她姐姐的夫家。

对了,这还是在陛下心腹定国公亲娘的寿宴上面发生的事情。

但这都不是最令官头秃的。

陛下她娘、陛下她姐姐、陛下她心腹……当然都比不过陛下本人啊!

谁也没有料到奉天女帝会亲自来定国公府的寿宴上,而且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出了这桩事情。

徐二小姐也是女帝的表外甥女,据说女帝当时非常哀伤,同时想到了她的爱卿们。

“朱爱卿和陶爱卿是不是也来吃酒了?”

刑部尚书朱屠,大理寺卿陶正真一个也没有逃过去,在定国公太夫人的院落里面私下见了女帝。

陛下表示,徐二小姐是徐太夫人的心头肉,徐二小姐一定不是自己吊死的,徐二小姐被害一事一定要彻查,迅速查出来结果,不然难以慰藉她外祖母那颗悲痛的心。

女帝践祚日久,越发喜怒不形于颜色,就是朱屠和陶正真两个为官已久的人精也难以判断女帝的心思,领了差事之后,当下就要奉命彻查。

女帝的意思却也明明白白的,迅速——就是指一日之内要查出来,不然,刑部和大理寺的面子就彻底被踩在地上了。

女帝是微服出巡,不便多留,现在已经回宫,只留下刑部和大理寺两边奉了圣命在别苗头,被迫聚到了一起。

暗地里面,双方其实都想在此事上面较一个高下。

有圣命在前,他们这些查案的倒是比以往方便许多,不然,也不可能搜查定国公府后院,甚至要提审定国公府的表小姐。

但今日定国公府设宴,来的贵人极多,有些人的身份,就连朱屠和陶正真这样的高官也要掂量一二。

比如清河郡王李凤歌。

这位少年郡王仗着自己在刑部有个虚职,硬是要参与进来,就是刑部尚书也拦不住。

现在李凤歌也在水榭外面,抱着臂立在刑部的官差身边,衣衫上的金线闪闪发亮,如其人一般熠然生辉。

李凤歌一双凤目不时在人群中之中扫过,却一直没有寻到落点一般,只让几个同样被提审的世家小姐悄悄红了脸,窃窃私语起来。

刑部的差役又带了几人过来,他才将视线定格——正是在一顶长长的帷帽之上。

*

唐酒诗下意识抬起了眼。

小郡王的视线并不怎么灼人,还有一份凉意,那双凤眼之中,亦只是淡淡,而且很锐利。

李凤歌做了一个口型。

“放心。”以及,“那件事以外,如实交代。”

唐酒诗眼睛微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在水边遇见了唐酒诗的事情李凤歌已经为她保密,不会有损她的闺誉。但除了这件事以外,唐酒诗不得隐瞒。

唐酒诗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凤歌便不再看她,亦不再看向被聚到这里的众人。

刑部众人来来往往,也不曾和他交流案情,就好像他只是一个金贵的摆设。

对于刑部而言,的确如此。

唐酒诗忽而想到了什么。

从李凤歌的态度来看,他也并不热衷于查案,更不会是被刑部尚书强迫到这里来。肉眼可见此地会是一滩浑水,他只是一个闲职,犯不着亲自淌进来。

——难道,李凤歌是因为她,才会等在这里的?

倒也不是她自作多情,李凤歌对她并没有什么情谊,唐酒诗是明白的。

但若是为了李凤歌和李远朝一起向她许下的那个承诺,唐酒诗觉得是有可能的,若没有李凤歌,这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件两难之事。

刑部差役不会多言,可此地人多嘴杂,难免会传出去什么。

李凤歌先一步解决了这个问题,不论他是不是特意为此出现在这里,唐酒诗都必须领情。

这位小郡王倒是不肖其兄,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上意外的心软,是个好人。

可惜了,好人不长命——像她这样的大好人,上辈子不也死得不明不白的,实在太惨。

而且,上一次自湖中救了她的,该不会也是李凤歌吧?

这样算下来,她已经欠了李凤歌两次了。

唐酒诗并不知道李凤歌上一世的时候因何而死,只是隐约想起来他的死期是在两年后,心中暗自想道,到那个时候,还是要提醒李凤歌一次——但能不能避过死劫,就要看小郡王自己了。

暗自记下来这件事情,唐酒诗定了定心,倒也没有那么忧虑自己的处境了。

原因也无他,因为她发现被提审的人实在太多了,当中亦有一些世家贵女,此事既然牵连甚广,那么也轮不到她一个人倒霉。

更何况后顾之忧已经被李凤歌解决,此事与她毫无关系,唐酒诗当然是坦坦荡荡。

不过,刑部和大理寺联合了这么大一群人在这里,倒是让她也难以判断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了。

唐酒诗暗自思忖着,忽而听见了一阵喧哗。

女子的惊呼声和笑闹声同时响了起来,其实很是悦耳。

当然,那些官员并不这么觉得,只是管不住也没办法管,谁让这些都是京中世家的贵女呢,动一下就要担心她们家人找上门来。

而那令人惊呼的源头也很好找。

上京风气开放,男女之间亦然,能让贵女们有失体面笑闹的,自然是一个青年男子。

那人一身绯色的官服,正衬得他如霜如雪一般,灵秀而又冷清,好看到让人忍不住噤声,而又惊叹,而且硬生生把旁边那个着同样衣衫的官员衬得像是一个刚从土里冒出来的地瓜。

其实大理寺少卿吕茂学已经是年轻有为,而且也称得上英俊。

奈何在他身边那人和他官位相同,比他年轻,比他美貌,还比他出身好,吕大人想逆袭,只有重新投胎一条路能走了。

那正是大理寺另一位少卿,定国公世子容深。

——便宜表哥是也。

唐酒诗兴致乏乏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