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发现季良廷身后还跟着住家医生。
谢哲:……
他想办法把医生赶走,有点生气。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季良廷一头雾水。
“我是想找借口把你骗过来。”谢哲爬起来没好气的说道。
季良廷:“你直接喊我过来就好,不必用骗的手段。”
谢哲想了想。
也是。
好像什么时候喊季良廷,季良廷都会立刻出现在他身边。
“说正事。”谢哲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蛋糕。
季良廷看向蛋糕,又看向谢哲,显然不太理解。
“生日快乐啊。你自己的生日你不记得?”谢哲无奈道。
季良廷还是有点懵。
正月初四……
这个真实的生日,对他来说有点陌生。
因为无人记得,他也不和人说,生活中也没有关系好到能说到这个话题的朋友。
时间一久,季良廷也慢慢忘了,忘了自己的真实生日和证件上登记的有所区别。
许久,季良廷才呆滞的开口,“谢谢。”
似乎是在自己的情绪程序库里,找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应对这种场面。又找不到,只能保持呆滞。
“就只有一句谢谢?”谢哲没想到季良廷会这么冷漠,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谢谢,谢谢……”季良廷像是没缓过神来一样,只是重复性的道谢。
被人惦记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述,就像是长期贫瘠的情绪突然得到了情感的灌溉。
因为贫瘠太久,又没办法处理突然突如其来的感动和喜悦。
莫名的,视线有一点模糊。
像刚滴过眼药水一样,目光中的事物被水体折射的扭曲。
谢哲见季良廷沉默,直接用手薅了一把奶油,朝季良廷脸上抹去。
季良廷:……
抽了抽唇角,眼中立刻恢复干涩。
好险,差点被感动到。
吃蛋糕的时候,谢哲一直观察着季良廷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季良廷不太喜欢甜食,意外的,季良廷没表现出任何嫌色。
甚至他都吃腻了,季良廷还在不停的挖着蛋糕。
“你居然这么喜欢吃甜食,看不出来啊。”谢哲喝着冰茶解腻,不可思议的说道。
“嗯。”
小时候没怎么吃过,长大了又没什么机会吃,季良廷想道。
“我高三毕业以后,你会去干什么?”谢哲又问道。
“会继续以保镖的身份在谢家工作。”季良廷说完,才继续进食。
“那太好了!那往后很多年都可以给你过真正的生日了,”谢哲的语气十分轻松,“对了,我们学校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有个老师被开除了,是个美术老师。好像是说,和学校某个女生恋爱,我们都在猜到底是和谁。”
“别猜了,作为老师既然能被开除,肯定是有问题的。”
谢哲:“可是大家都在说是那个女生表白的?也不是怪罪她的意思,就是很好奇想知道是谁。”
“既然学校不公布,就是出于保护。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感情认知懵懂,作为老师他也懵懂?即使是学生表白,肯定也是老师给出了错误信号。即便不是老师错在先,如果后续老师正确处理,是不会被开除的。”
“别为了这个老师说话,他不值得被学生拥护。”
“也没人拥护他,都是好奇而已。那我不和他们一起猜了。”
谢哲撇了撇嘴,拿起手机装作看了两眼。
其实三中根本没出这件事。
是他编出来试探季良廷对师生之间发生情感的态度的。
虽然谢哲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试探。
但就是突然想贩一下这把剑。
往后的日子一直平淡无奇。
季良廷还是一如既往的照顾他的学习和起居,他只知道爷爷的身体不像以往那么硬朗了,但是更多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就这么一直活在庇护之下。
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谢哲才正式知道自己名下全部的财产。
看到资产清单的时候他也沉默了。
难怪爷爷会担心他以后没有握住财富的能力。
如此看来,他确实没有。
谢哲也顺便偷听到,他其实不好好学习,也能进一个非常不错的大学,给他找老师补课不过是让他体验一下生活疾苦。
但如果他高考考的好,季良廷会获得相应的奖金。
又想起来季良廷之所以来谢家,就是为了赚钱还债。
每次想到这儿,谢哲就会捡起刚刚因为自暴自弃扔下的笔,继续做题。
高三最后阶段,为了方便他休息,谢老先生专门在学校旁边给他租了两居室,给他办了走读,让季良廷和他一起住。
走读生可以少上两节晚自习,每天回到家,由季良廷再给他过一遍今天的学习任务。
离高考还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
这段时间学校抓的反倒松了不少,取消晚自习,保证学生的睡眠时间。
毕竟该讲的都讲完了,成绩好坏不差这两天。
谢哲今天回家的早,撂下书包躺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手机,还不到九点。
“大块头,大后天就要高考了,你说高考完我们去哪儿玩?”
“我们?”季良廷正在厨房里给谢哲煮夜宵。
临近高考,他管谢哲也管的松,只要谢哲按时睡觉起床,作业写完之后玩会儿手机打会儿游戏也是可以的。
“对呀,当然要带你一起出去玩,”谢哲刷着手机上的漫画,“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看我妈?去年暑假和圣诞因为要补课我都没去看她。”
“先考完再说吧。”季良廷没拒绝也没答应,把煮好的牛奶燕麦粥端到茶几上,又钻回厨房烤牛肉酥饼。
谢哲闻到食物的香气,爬起来开始吃东西。
吃到一半,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嫌我烦?所以才不想和我出去的?”
“从来没有嫌你烦过。其实不管你成绩的时候,和你相处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可是你认识我的这两年多,都在管我成绩,就是说这两年多和我相处就没愉快过?”谢哲知道自己有点强词夺理。
就是临近高考,他也压力大,学校里的同学也压力大,几乎人人都是一点即燃的炮./仗,可能对方一句话不顺心,就能吵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季良廷依旧没什么脾气,坐在谢哲对面的沙发里,耐心解释道,“先考完再说的意思是,你现在先别想着去哪儿玩,专心高考。这两天我把护照办理了,到时候你考完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谢哲看着季良廷的眼睛,“你立字据。”
季良廷没忍住笑了一下,真的找来纸笔,写下:【保证高考完陪小哲出去玩。——季良廷】
写完,把纸条递给谢哲。
谢哲接过,看着上面的字迹。
很工整,没有连笔,也没什么笔锋,是阅卷老师非常喜欢的那种字体。
像中学生的字,完全看不出写字的人已经三十多岁。
“行,原谅你了。”谢哲看着字条,顿时也不暴燥了,开心的笑了一下。
笑完,谢哲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今天我能不能和你一起住啊?”
听到这个请求,季良廷面露难色。
“你也知道我睡不好,临近高考全靠安定类药物助眠,就是想和你住。身边躺个人,能听见呼吸声,就像回到初中宿舍一样,会放松一点。”
谢哲知道自己要求很无厘头,但就是突然想这么要求。
季良廷犹豫片刻,“不行。”
“为什么?”
“不合适,你有自己的房间,你今年是十八岁不是八岁。”季良廷拒绝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波澜。
谢哲“切”了一声。
不同意就算了。
他原本也觉得季良廷不会同意,就是看见季良廷笑了,觉得季良廷心情可能不错,才一时兴起突然问的。
晚上睡觉之前,谢哲和往常一样,把换下来的衣服随手扔在筐里,躺在枕头里看着古诗词。
季良廷也是一往的进来帮他收拾。
过了一会儿,卧室外突然传来季良廷的声音。
“小哲,洗衣机好像出问题了,衣服我帮你手洗可以吗?”
“都行。”谢哲抬头回应了一声。
奇怪,刚才洗衣机还是好的。
他没想那么多,复习完古诗词后,又打开手机看了看社交软件。
临近高考,朋友圈十分冷清。
只有薄浔和俞烬两个人有新动态。
他给薄浔发了条消息:【浔狗,给我看看干儿子吃饭。】
不一会儿,薄浔发过来一段视频。
是熊熊在吃磨牙棒的录像。
【快点考完来找我们玩,给我捎两块儿滑板,这边网购麻烦死了。】
看到毛茸茸的小动物,谢哲的心情好了不少。
-
高考考完最后一门,谢哲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第一个冲出考场,爽快拒绝了记者的采访,甚至懒得等司机来接,火急火燎的跑回家。
离晚上和同学约定去酒吧的时间还早,他要先找季良廷,告诉季良廷自己考得不错。
六月的天很热,花园里又全是蚊虫,谢哲从大门一路飞奔回宅邸门口时,腿上被咬了一片叮包。
“呀,小哲回来啦!”客厅里,谢老先生早就在等谢哲回来,见谢哲容光焕发,知道是成绩不错,苍老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皱纹堆积在一起。
“回来啦!”谢哲换了鞋,凑到谢老先生面前,任由对方拍了拍头。
“季良廷呢?”
谢老先生还没察觉到谢哲的惊慌,“工作原因,把他调走了。”
“调走?”
“季良廷早就说了,等你到高考完就离开。正好你大叔叔家的堂姐要出国去分公司处理工作,国外乱,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不行,就把季良廷派给她了,季良廷自己也愿意去。下午刚走的,估计现在飞机上了吧。”
什么?
谢哲怀疑自己没听清。
季良廷早就说了等他高考完就离开?
可是高考前几天,季良廷口口声声说,等他高考完和他一起出去玩。
给他煮好夜宵,笑着哄他,还立了字据,说这两天就去办理护照,方便到时候和他一起出行。
就是说,那会儿季良廷哄他的时候……早就计划好离开了?
谢哲懵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骗过。
“小哲,怎么了?”谢老先生看着好大孙的表情跟做过山车一样,也收住笑容。
“良廷刚来的时候,你不是说最讨厌有家教管着你吗?现在好了,要上大学啦,不会有人管你了。”
是啊,没人管他了。
谢哲垂头,双目瞪圆,呆滞的看着地面。
他感觉现在自己像个小丑。
还不是马戏团那种高级小丑,就是街头卖艺还没人打赏的那种。
谢老先生见他失落,主动转移话题,“你之前不是挺喜欢你们班那个女生嘛,就是你说长得像漫画里的小人儿的那个女孩儿,还带她来咱家雪场玩过,高考完了,可以约人家出来玩呀。”
“她啊,早有男朋友了,我约她出来怕不是找抽,”谢哲都快忘了这号人了,“而且您不是一直不让我早恋吗?”
“我没有说过呀。还专门嘱咐良廷说,如果小哲有喜欢的女孩,要耐心引导,这个年纪的感情很美好的,只要不影响学习,不做超出年龄的事情,应该鼓励才是。”谢老先生不明所以。
“我和你奶奶当初也是十多岁认识的,多好啊。”
等等。
谢哲突然陷入困顿。
季良廷的职业素养有目共睹,是肋骨断了都能强撑着给他上课的敬业程度。对他一直是爱护保护,偶尔严厉,从来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他给季良廷倒杯水,季良廷都会警惕。
如果谢哲不主动打听季良廷的私事,很可能季良廷永远不会说。
如此敬业的人,为什么会违背谢老先生的教育理念,擅自加入自己的想法?
谢哲记得很清楚,季良廷对他早恋这件事抓的特别严格。
视女人为洪水猛兽。
他和女孩子多说两句话,季良廷都会干涉,和女孩子单独出去更是不允许,就算他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妹妹出门,季良廷都盯的紧。
回到起居室里的时候,谢哲还是想不通。
收拾桌子的时候,他看见抽屉里冒出来了一个纸角。
拿出来一看,是一封信。
和当初立字据的纸条放在一起。
【高考完陪小哲出去玩。】字条上的字还是新的。
谢哲咬了咬牙,拆开信封。
里面的信很简短。
只有寥寥几句。
“我他妈就不配你多说几句话吗!”还没读信的内容,谢哲暴躁的对着空气骂道。
[小哲,见字如面。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完成了高考,高考是人生中很重要很艰难的一道坎儿,你有克服它的毅力,说明往后再遇见困难,你也能做到迎难而上。……我其实不是个称职的家教,非常不称职,也无颜面对你。帮助你完成高考,在信中祝你前程似锦,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往后,我们便不再见了。——季良廷。]
“莫名其妙。你不称职真没人称职了好不好?”谢哲怒骂的声音有点转调,看着信上的字,吸了一下鼻子。
谢哲给季良廷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不过是个女人的声音,挂断之前还抱怨了一句,说自己刚买的号,为什么会有骚扰电话,也不知道原号主惹了什么腥。
给季良廷发微/.信,只有红色的感叹号和好友验证消息。
他不是没想过追去找季良廷。
只是打听了一下季良廷出差的位置后,只能放弃。
确实是个治安很不好的地方,他若是一个人去,准个儿走着去,躺在棺材里回来。
若是多带几个人去,先不说谢老先生根本不会允许他涉险,即便能出去,结果也是几个人一起躺棺材回来。
谢哲在本地上的大学。
大学里的朋友远没有中学时期的兄弟关系好。
大多都是觉得他人傻钱多好骗,才和他玩的,宿舍里其他三个男生来自不同的地方,各自有志,大家都是君子之交,井水不犯河水。
不会像当年上体校时,不到半个小时就和薄浔蒋翰打成一片,互认父子。
一晃到了大二。
其实大一到大二的暑假,谢哲本来是打算找薄浔和小学神玩的,本来签证和机票都办好了。结果突然打听到季良廷的消息,好像是说在外面出了点事,中了两./弹,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人还活着,但躺在医院。
他当时就和薄浔说不去找他们玩,机票也退了,要死要活的要去见季良廷。
生怕连最后一面都没得见。
软磨硬泡了许久,谢老先生终于答应他,给他配了十几个退役佣.兵当保镖。
最后因为当地战争,机场关闭,最终还是没能见到季良廷。
但是季良廷把他微..信加回来了,并且告诉谢哲自己活着,让他别瞎跑。
谢哲这才消停。
-
酒吧里十分吵闹,大黄在卡座里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
大黄也在本地上的大学,谢哲和他初高中也就是酒肉朋友的关系,但是上了大学,大黄已经是酒肉朋友中非常交心的人。
“就是这个妹妹,她找我要你联系方式,我就给了。她长得是真的漂亮,我们学校系花级别的。先说好,她那个专业几乎全是女生,这个系花绝对有含金量。”
“把我卖了当人情?”谢哲看着微信里的好友申请消息,又看了一眼大黄手机上的女生照片。
身材很好,很辣,但是……谢哲第一反应,是这个女生没有季良廷那种有野性的力量,没有那么结实的肌肉。
第二反应才是,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季良廷。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谢哲收回目光,淡然道,“没兴趣。”
大黄惊了,“长成这样你还没兴趣?”
旁边有个男生接道,“欸,你看谢哥手机屏保是啥,凌波丽和明日香,你给他找个现实里的大众美女,他能有兴趣才鬼呢。”
又有个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女生接道,“人家喜欢甜妹,不喜欢姐姐,大黄,你们不是初中就认识吗,谢哥这点喜好你都不知道?”
“……我看是你喜欢人家追不上,干脆把她推给兄弟,好在她身边给自己留个身份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不过爱是克制啦,我看她开心就行。”
爱是克制?
谢哲刚喝过酒,原本就有点晕乎,听到这句话,转向大黄,“克制?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自知配不上,能克制到什么程度?”
大黄听着谢哲认真的语气,有点懵,“就,能克制到从不把心意说出来。即便往后不再相见,临别前也不会点破,甚至还能祝福她,祝福她向前看。”
旁边有人揶揄,“你好卑微,好像沸羊羊。”
“啧,这不叫卑微。因为我这种俗人,一句告白,就仿佛玷污了人家似锦的前程,当然要忍了,不然怎么说爱是克制呢?”
谢哲吸了一口凉气,蹙眉。
有点头疼。
他无端想起来,高三那年季良廷留给他的那封莫名其妙的信。
【……我其实不是个称职的家教,非常不称职,也无颜面对你。】
【……帮助你完成高考,在信中祝你前程似锦,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
一年多来,他一直没弄懂,季良廷信中说的“不称职”“无颜面对”指的是什么。
毕竟一直以来,季良廷都太过称职,把烂泥扶不上墙的他拉扯到一本线以上,弥补他生命中长辈的缺位,保姆司机厨师保镖十项全能。
现在,他好像突然有点懂了。
往昔之中,季良廷说过的很多话,做过的很多事,毫无征兆的反噬入脑海。
比如那次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