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泠比商音年长五岁,乃先皇后所出,嫁得早,平常也低调,与她的驸马宣平侯是如出一辙的木讷。
夫妻俩在朝里默默无闻,当真一对闲散度日的贵胄,闲散到有一回宫宴疏忽忘了请这二位,直至散席,从鸿德帝到诸皇亲居然没一人想起来,可见存在感几近于无。
商音和她没太多话好说,意思意思地客套了两句便出门准备入座。
这厢刚下石阶,迎面就有个人挡住了去路,彬彬有礼地向她作揖,直躬了半个身子下去,说:
“见过重华公主殿下。”
盯着个后脑勺看不出来者是牛是马,她不甚在意地让他不必多礼,没精打采地问,“阁下是?”
后者抬起一张喜气洋洋的脸,“小人翰林院侍读,陆无询。”
没听过。
商音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哦,陆大人啊。”
末了又突然道,“你供职于翰林院,那和小方大人,应是同僚了?”
没想到她会主动与自己交谈,陆无询登时来了精神,忙笑说,“小方大人月前就调职去了都察院,时任左副都御史,在东宫手底下办事。我岂敢与他称同僚呢。”
原来方灵均已经高升了。
她内心复杂地感慨了一声,正提裙要走,那翰林见要错失良机,当下想也没想就伸手拦住去路,脱口而出:“诶等等——”
没等公主狐疑,陆无询眼珠子一转飞快指着旁边,“啊,您看那是什么?”
商音同一干侍婢皆匪夷所思地回头。
背后是长公主府邸郁郁葱葱的花木。
只听他大呼小叫:“想不到公主府上也会种罂粟啊。”
重华殿下一副无奈的神情,一边叹气一边给这位受惊的翰林解释,“那是‘丽春’,虽与罂粟有七分相似,但开花后却截然不同。再说,永平城内也是不让种罂粟的……”
嗯?
商音言罢,就感觉这场面好生熟悉。
“竟是如此……”
陆无询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早闻殿下对花木颇有研究,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卑职佩服。”
商音:“还好……”
他紧接着上前两步,忽而触景伤怀似地开始掉书袋,“唉,这丽春花又名‘虞美人’,相传昔年项王四面楚歌之际,唯有宠妾虞姬陪伴在侧,虞姬为追随项王拔剑自刎,其鲜血滋养后开的花朵,便以此为名……”
话音未落,他大袖子里哆嗦了半晌终于“不小心”掉出来一本书册。
陆翰林大惊失色:“哎!呀!”
但见上头几个正楷写着“春亭旧事”四个字,陆无询故作慌张地捡起,做贼心虚似的揣进袖中,满眼的“含羞带怯”。
商音:“……”
这帮人演戏的功夫,是不是都师出同门,一脉相承的不忍直视。
等进了花厅女眷之处,云瑾谨慎地回顾来处,确定无人跟随,才小声提醒她:“殿下。”
“陆家是梁皇后妹妹的婆家,这个陆无询是她外甥。”
她鼻中一声冷哼,“我说呢,无事献殷勤。”
“怕是当初宇文姝告诉她的吧……此人倒是阴魂不散,都嫁去那么远了,还能给我找麻烦。”
商音稍一思索就明白,“梁雯雪这是见我没了夫家,想趁机加塞一个,不是监视就是控制……梦做得倒挺美。”
她不及其父手段高明,脑子里能想出来的全是美人计,一看便知道是出自谁手。
云瑾提醒她:“那殿下可得当心些,来者不善。”
花厅入口处分左右两条岔路,中间被莲池隔开。
左侧皆为女眷,右侧则是各家受邀的公子少爷们。
商音正和云瑾说着话,抬眸恰巧望见对面同样往里走的方灵均。自上回春水茶坊一别,就再没有面对面交谈过,连偶遇也少。
当然,商音倒曾在滂沱夏雨里遥遥注视过他许久,但小方大人自己应该是不知情的。
不过很奇怪,两人目光堪堪交汇,他竟在那头温润而和善地率先冲她含笑示意。
公主略有怔愣,忙也报以回礼。
“大公主这日子生得妙,刚过炎夏,又不会太冷。前不久还热得吃不下饭,现在气候正合适,吃什么都香。”
“是呀,冷饮吃得,热食也吃得,更赶上蟹膏肥的时候,可不是好日子吗?”
周遭的年轻贵女居多,开宴后不一会儿就叽叽喳喳聊开了,没了长辈拘束,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商音前两个月不思饮食,要么烦心事多,要么闷热难耐,此时此刻见那大闸蟹摆上桌,竟真有些饿了。
今日反正不是她的主场,话题不在自己身上,正好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今秋拿小剪子细细地替她剥螃蟹,只片刻光景,一盘汆西葫芦鳇鱼丝就快见了底。
云瑾难得看她胃口不错,心里也高兴,“殿下尝尝这道炙烤鹿肉吧,上好的野鹿,鲜极了。”
右手边坐的是皇太子妃,脾气出了名的和顺,见状笑着示意云姑姑:“妹妹既喜欢鳇鱼丝,我的也一并端去好了,横竖我不爱吃河鲜。”
商音虽在宫里怼天怼地,对太子却十分恭敬,毕竟是未来要继承大统的人,这点考量她还是有的。
先说了句“那怎么使得”,继而乖巧地同她致谢,撒娇道,“我这些个皇嫂里,就属大嫂对我最好了,太子哥哥真有福气。”
皇太子妃果然十分腼腆,“又胡说,你总共才几个皇嫂呀?”
“有几个也不耽误您是最好的那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