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地抬头看向太宰治,后者的表情也很凝重惭愧,对她说:“我、我事先不知道……”
“知道什么?”少女分外疑惑地重复道。
最后还是老人自己开口了:“断绝不死的最后一步,就是……杀死我。”
“什?!”
淡蓝色的瞳孔猛然缩紧,竹取澈想起来了,自己关于所谓“断绝不死”的方法全都是九郎先生明着暗着告知的,那么他隐藏起来最后一步,也没有人知道他对于这个方法动了什么手脚。
“不,我不要!”竹取澈一反常态地发起了脾气,“我已经是苇名山主了!我只要一个命令下去,整座苇名之地就不会拦着我们离开了!九郎先生,拜托了,和我们一起出去,你一定可以活下去的……我会养您的,您可以跟我一起去见见我的外公还有其他亲戚,他们也是您的后人……这方面我都可以学的,我会学着做个好孩子的……”
竹取澈说不下去了,喉头哽咽得慌,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她没有手足,没有家人,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长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这个女孩子在面对过往的多少强敌时,无论受了怎样重的伤,受了多少的委屈和羞辱都不曾落泪,但在这一刻,她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情感,怆然落泪。
老人颤抖地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然而始终都举不起来,竹取澈见状连忙把脑袋低下去,好让老人的手掌能够落在自己的头顶。
“不用了,你不用学习任何……你不喜欢的,你也不必……为了谁而改变自己。”他很开心的微笑着说道,“因为,你已经是个好孩子了。”
——温柔又怜悯,就算没有成为山主,也像是在人间发着光的神人。
低垂着脑袋的竹取澈眼眶都红了,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平田九郎依旧在微笑着述说:“我啊,是个没什么用……的老家伙。”
“没办法,战斗。没办法,逃跑。只会……拖累别人……”
“没办法去拯救……周围的人。”
“但是这样的我……也活过了那么漫长、孤单的……岁月……”
“孩子,你明白的。我想让你……活下去……”
——就算是这样苍老无能的我,也希望能够拯救身为后人的你。
如今世上有龙胤之力相关的人相当于只有竹取澈和平田九郎两个人,龙泪将剩余的力量凝结在九郎体内,而只要他一死,竹取澈就会完全变回正常人。
“成全我吧……”老人恳求他们,“我累了。只有你的……武器,能杀死我……”
“……”
竹取澈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太宰治,眼神中透着的脆弱和无助从未这般明显。
“阿澈,你自己做决定。”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说,“无论你怎样决定,我都是支持的。只要……你不会后悔,就足够了。”
少女红着眼眶呆坐了片刻,就在两人都以为她不会做出决定时,她忽然痛苦至极地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里面似乎有水光荡漾。
“老板,你是了解我的。”她自顾自地说,“我是一个非常贪财爱钱的人。”
“……嗯。”太宰猜到了些什么,但不敢揭穿对方,只能顺着点头。
“但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说罢,她低头看向老人,后者苍白的面孔上涌现出几分异样的潮红,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
竹取澈摸了摸平田九郎的头发,就像是在安抚他一样。
“九郎先生。”她说,“这就是——我对您,最后的敬爱。谢谢您……为我做的那些事情,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不必多言。”九郎笑着闭上了眼睛,“你是好孩子呀。”
“津岛君。”
“是。”太宰连忙回答道。
“低头来……我跟你单独……”
于是黑发的年轻人低垂下头颅,将耳朵贴近老人沾血干裂的嘴唇,九郎对他单独讲了什么——竹取澈没有动用能力去窃听,这个时候的她身心疲惫至极,已经不想再去听什么了。
太宰治直起身,表情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好,我答应您。”
平田九郎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森白的人生苦痛之枪在空气中一寸寸地浮现,枪杆上第二节的樱龙印记并不完整,似乎还缺了一小部分。
枪尖朝下,却悬空停住。
双手握住枪杆,竹取澈的呼吸不知不觉的加重了几分。
“不要停下。”九郎闭着眼睛提醒道。
竹取澈沉默了数秒,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口:“我只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我在您眼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顿了顿,她补充道:“把答案悄悄告诉我一个人吧。”
太宰没有吱声,更没有反对,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陪伴。
少女学着首领先前的样子俯下身去,果然听见了老人家在自己耳边轻声开口:“竹取澈,你在我眼中,是……要让不圆满的故事……变得圆满的人。”
所以,动手吧。
平田九郎一直叫她“孩子”,然而这次,他叫了自己的全名。
竹取澈没有说话,她满眼含泪地扯了扯嘴角,双手不自觉地用力地握紧枪杆,几乎掐出几个指印后方才慢慢松开,随后又松开。
平田九郎像是冥冥之中感知到东边的太阳渐渐升起,脸上露出了悠闲轻松的神情,轻声念道:“百载闻杜鹃,梦醒时分……便见山与月。”
辞世词念完。
白骨之枪落下。
风一吹来,沐浴在晨曦的光辉下,樱花便散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