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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说悠闲也悠闲,说忙碌也忙碌。
程怀燕找人来捡了瓦,自己还跟着偷师了一手。另外,她又在巫洛阳的要求下,用细竹条编了一些竹盘,竹碗,竹篮之类的,用来给装东西、洗菜什么的。
比起灰扑扑的陶土餐具来说,这些东西当然要可爱太多了。用上它们,干活的劲头似乎都更足了。
除此之外,家里的冬菜储备也要开始了。
腌酸菜,剁咸菜,剁辣椒,泡西红柿……有些是程怀燕本来就会的,有些却是请教了杨家的伯妈们。以前她虽然也准备这些,但是没有那么丰富,反正冬天没什么活儿,吃得也少,能将就对付过去就行了。
但她自己能对付,总不能让巫洛阳也这样对付。
其实程怀燕还想弄点肉,给巫洛阳补一补。但是进山几次,都是空手而归,只好作罢。
山里现在别的猛兽都没有了,也就只剩下一些野鸡,也不光是她一个人盯着,整个小塘村谁不馋肉?所以要抓到,还真的只能看运气,程怀燕再能干也没办法。
不过好在,已经到了年底,距离村里杀年猪的时候也不远了。
小塘村每年都养十几头猪。
这些猪当然是不可能吃粮食的了,除了平时存下来的潲水之外,就是喂从地里割回来的嫩草。
这个活儿小孩子也能做,小喜鹊有时就会跟她的小伙伴们约着一起去打猪草,多少可以换一点工分。大人们有时候在地里看到长得好的,也随手捞上一背篓,凑一凑,也就养下来了。
不过这样养出来的猪,当然不可能有多肥壮,从年头养到年尾,也不过是二百斤上下。
其中大头还要上交,最多留下三四头村里自己杀。
即使如此,这也是全村都盼着的大事。因为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够沾一些荤腥。
这个日子很快就到了。
程怀燕和巫洛阳各自拎着篮子,去领肉。
结果分肉之前,大队长先宣布了一件事:今年冬天,要把去镇上的路修一修,各家都出一个人。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大家都不惊讶。直到大队长念出名单,程怀燕发现自己和巫洛阳都在名单上,才有些惊讶。
不是说一家只要出一个人吗?
但是在出声理论之前,她陡然记起来,巫洛阳虽然住在家里,但和程怀燕并不是一户的,她的粮食关系在知青办,户口当然也是独立的了。所以一个人就算是一家,没毛病。
黄知青也是在名单上的。
好在这个活儿也就是两三天就完了,程怀燕也只好接受。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大家分肉的兴头。众人领到了肉,就迫不及待地回家去了。
这一天晚上,小塘村家家户户都飘着肉香。
程家当然也不例外。程怀燕将肥肉剔下来炼了油,然后就用剩下来的油渣炒菜。炒出来的青菜似乎都带上了肉香,比平时更加可口。
至于瘦肉,都被程怀燕腌了起来。
其中一部分放到过年的时候吃,另一部分熏干之后挂起来,要放到明年五六月份最忙最累、但粮食又最紧缺的时候,多少能顶一点事。
吃过晚饭,程怀燕在家里腌肉,巫洛阳就坐在门口,指点小喜鹊写作业。
说起来,程怀燕这个亲姐姐根本没有意识到小喜鹊还需要有人指导作业,反正她自己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学的时候囫囵吞枣,考试结束就彻底忘记,反正对于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倒是巫洛阳注意到了小喜鹊的苦恼,那之后就开始辅导她写作业。
村里的小学,教的内容都很简单。有了巫洛阳的帮助,小喜鹊的成绩进步飞快,现在已经是老师们眼中的尖子生了。
程怀燕倒是跟她说过,她挺有教小孩子的天赋,说不定可以想办法让她去当老师。
知青知青,知识青年,只是到村里来种地也太可惜了。程怀燕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说服村里的领导。毕竟对于孩子,大家多少还是有些期盼的,当然也希望他们有更好的教育环境,只不过小塘村条件摆在这里,想也没有用。
最后是巫洛阳自己拒绝了。
小塘村现在的老师,也是一位女老师,她自己身体不好,家里条件也很艰难,非常需要这份工作。
相较而言,巫洛阳就没那么局促了。
而且,巫洛阳也不认为自己喜欢教小孩子。小喜鹊好教,是因为她听话又懂事。村里的孩子都是放养长大的,其中固然有像小喜鹊这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但也不乏令人头痛的混世魔王。
与之相比,巫洛阳还是更愿意种地。
不过,对于教小喜鹊写作业这见识,巫洛阳倒是挺喜欢的。虽然内容很简单,但通过这些知识,似乎她又跟那个自己已经远离了的世界,又有了一点剪不断的羁绊。
——人总是很矛盾的,对于令自己痛苦的那些事物,巫洛阳既想远离,又忍不住怀念。
因为那是构成巫洛阳这个人的,最重要的部分。
正忙碌间,巫洛阳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很陌生。
她抬头一看,不由愣了一下。因为来的人竟然是黄桥。他站在暮色之中,半边身体被挡在院墙之外,只探出头来看向巫洛阳。这样子,好像他们见面,是什么不体面的、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巫洛阳多少能猜到几分黄桥曾经对自己的心思,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现在,她和程怀燕在一起了,自然就见不得别人这样的做派。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招呼,“原来是黄知青,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来家里坐。”
黄桥本来是想不引人注目地把她叫出去说话,没想到巫洛阳居然是这样的态度,不由有些微恼。但要是就这样回去吧,他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院子里。
他看了一眼小喜鹊,“巫知青,我有点事要跟你谈,能不能让这孩子先走开?”
但他越是这样的态度,巫洛阳就越是不可能跟他单独相处。
程怀燕还在屋里呢,隔着一堵土墙,什么都听得明明白白的,她可不能让人误会。
“她在这里也没有影响吧。”巫洛阳说,“咱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搞回避吗?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直接说吧。”
黄桥看着她,见她神色淡淡,完全是一副应付自己的样子,不由又是失望、又是恼恨,又是愤怒,心情复杂得不得了。他定定地盯着巫洛阳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也没什么事,我要结婚了,请你们去喝喜酒。”
“你要结婚了?”巫洛阳问。
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并不吃惊。毕竟黄桥跟黄小兰的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二组这边也颇有议论。
别看大家对知青的态度都不错,二组的人也把巫洛阳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但是要说到跟知青结合这件事,村子里没有一个人是看好的。
就像巫洛阳,她长得漂亮,从来都不少献殷勤的人,但是小塘村的青年们,却很少对她表露那方面的意思。
所以黄小兰嫁给黄桥,大家都觉得有点悬。
特别是黄桥这个人,干活还不如巫洛阳利索,拈轻怕重,让村民们很没有好感。他找黄小兰,明显就是想用结婚来逃避劳动,那能有什么好结果?
他要是一辈子留在小塘村也就罢了,顶多是黄小兰辛苦一点养着他,就怕将来有机会回上海去,那黄小兰怎么办?
巫洛阳心底也不看好这一对。
因为她自己也是知青,更清楚知青们的想法。纵然是在上海吃糠咽菜,那也胜过在小塘村顿顿吃肉,何况小塘村根本没有顿顿吃肉的条件,所以这个选择,是毋庸置疑的,只看有没有机会而已。
不过,黄桥当面邀请她去喝喜酒,巫洛阳当然也不会说扫兴的话,她点点头,说,“恭喜你。日子是哪天?到时候我们会去的。”
结婚的日子定得很近,主要是因为刚刚杀了年猪,正好拿出一部分肉来办酒席,那就不能拖太久了。
实际上村里决定在杀年猪之后办喜事的人为数不少,但像黄家这样,直到现在才传出风声的,确实是头一份。
黄桥见巫洛阳始终很冷淡,似乎这件事对她来说一点触动都没有,心情十分复杂。
他走这一趟,本来也并不是期望巫洛阳回头,又或者觉得还有别的选择,他只是想看看现在的巫洛阳,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不知为何,真正看到了平静、安宁巫洛阳,他反而生出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惶恐。
他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只是事到如今,反悔也来不及了。
……
黄桥一走,屋子里的程怀燕就走出来了,“他怎么回事?”
“谁知道?”巫洛阳说。
程怀燕盯着她看,“真的不知道?”
巫洛阳反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程怀燕立刻退了一步,“不知道就好。我就说,你的眼光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巫洛阳微微挑眉,“你是想夸你自己吗?”
“那我总比他强多了。”程怀燕毫不退让,意有所指,“你说,是不是?”
巫洛阳“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程怀燕抬高声音。
“我知道你,难道还知道他吗?”巫洛阳瞪了她一眼,“要不我去试试?”
“我错了!”程怀燕败下阵来,干脆利落地认错,若无其事地走回去继续腌她的肉,一边试图转移话题,“大队长的孙女结婚,咱们去吃席的话,得随点礼。”
“你决定就行。”巫洛阳说。
程怀燕道,“别呀,你现在不也是咱们家的人吗,有劲一处使,有钱一处花。那怎么花。你当然也要给一点意见。”
“直接送钱吧。”巫洛阳想了想,道,“我们也不知道黄小兰喜欢什么,到时候她想要什么可以自己买。”
“行。”程怀燕应了一声,又说,“咱家的钱都放在三开柜锁着的那一边,钥匙在……”
巫洛阳连忙说,“小喜鹊还在呢。”
“小喜鹊也知道的。”程怀燕语气很无所谓地道,“其中有一笔是她的,以后她上学就做学费,不上学就留着做嫁妆。”
“……所以你平时都在跟小孩子说什么啊?”巫洛阳忍不住扶额。
“这有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怎么当?知道这些,才能当家呢。”程怀燕说,“心里有成算,总比什么都不懂强。”
巫洛阳本来想笑话她,闻言微微一怔,忽然想到,程怀燕的父母还在的时候,她应该就是什么都不懂的。父母骤然去世,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应该更辛苦吧?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
所以,她才会这样教导小喜鹊。:,n..,.</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