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赫一岚在他身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低头把异氟烷的气泵拧上了,“我送你去医院。”

姜颂摇摇头,“没什么感觉,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赫一岚的脸又红了。

姜颂换了一个问法,“你的计划原本是什么?”

“我给你吃了那种药,再把你送到顾氏能源。顾长浥那么恨你,我想他一定会……”赫一岚看见姜颂笑,怒火中烧,“你笑什么?如果你害死我爸妈,光是杀了你怎么够!”

“你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姜颂很淡地笑了笑,“我还认识另外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孩子。”

赫一岚脸红得更厉害了,威胁姜颂:“你再说我是小孩子,我立刻就把你送到顾氏能源去!”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姜颂头昏脑胀地靠在座椅上,“你可能买的假药,现在我只想睡觉。”

赫一岚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了。

其实他在公司的这段时间,一边厌恶自己一边又觉得姜颂是一个真正有魅力的人。

姜颂平和幽默,被公司里的所有人尊敬、喜爱。

他看上去落拓散漫,骨子里却是谦和不失犀利的君子,像是藏着锋的宝剑。

赫一岚能从他身上看到沉练的智慧,甚至越来越难相信姜颂会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

或许是因为天生软弱,现在看着姜颂这样向后倚着养神,赫一岚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其实是后悔了。

后悔自己对仇恨的沉迷与盲目。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来的目的,是吗?”赫一岚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拆穿我,为什么那天在茶水间还要替我说话?”

“你很有才华,而且也很年轻,我不希望你因为误解耽误自己的人生。”姜颂的眼睛微微阖上,“还因为,我从头到尾不觉得你是会害人的人。”

“你觉得我不敢?”赫一岚半晌才问。

“害人是一件和勇敢无关的事。”姜颂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我送你去医院吧。”赫一岚匆忙回到了驾驶室。

“不用,我只是困了。”姜颂被塞过的乱七八糟的药没有十种也有八种了,可能跟麻醉剂一样,已经耐药了。

“那我现在送你去哪儿?”赫一岚看了看表,“都快八点了。”

“你送我回家吧,我打车的时候写了地址。”姜颂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被冷风吹得微微眯起眼来。

冷冽的空气渐渐冲散了车厢里异氟烷的气味。

姜颂安静地坐着,看着视野里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和清晰。

“你就停在这儿,”姜颂指了一下墅区的大门,“不要往里开了。”

赫一岚又恢复了之前温顺的样子,只是看姜颂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愧疚,“我送您进去吧。”

“不用,我自己走进去。”姜颂不敢让顾长浥看见赫一岚。

赫一岚不是可以被合作的对象,可能顾长浥稍微动一动手指,他的一辈子就完了。

赫一岚站在车旁,眼睛里又开始蓄水。

“你怎么又哭了?”姜颂扶着热烘烘的车身,“你明天来上班,就顶着俩肿眼泡来吗?”

赫一岚猛地抬起头,“我还能去上班吗?”

“你为什么不来上班?”姜颂挑挑眉,“还是说你不愿意为我所用?”

赫一岚蹭着眼泪,“您还需要我做什么?”

“当年车祸的事,不仅是你,我也一直在寻求真相。我心里有很多的假设需要验证,你擅长的东西或许正是我需要的。”姜颂从兜里摸出来一支烟,颤巍巍地点上。

他有些感觉不到冷,只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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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怎么困了。

赫一岚长久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一直误会您。”

“快回家吧!”姜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挺晚了。”

看着赫一岚的车开出了视野,姜颂从兜里摸出来手机,关掉了录音功能。

他吐掉了舌下化了一层的药片,手指夹着香烟,极慢极深地吸了一口。

赫一岚的状态和他想得差不多。

单纯、软弱、沉不住气。

这是好事。

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不需要赫一岚搅进来太多,就能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姜颂把烟灰掸进雪里,慢悠悠地朝着家里走。

客厅的灯亮着。

姜颂换了拖鞋,听见楼上有一点响动。

挺好,在家呢。

异氟烷残留的一点眩晕感慢慢过去了,姜颂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直接到一楼书房去了。

他铺开一张宣纸,不慌不忙地用镇纸推平。

研好了墨,他在笔架子上点了点,挑了一支长锋狼尾。

他能感觉到灼烧感从小腹升腾起来,沿着食道缓慢地融化着喉咙。

口渴。

他不停地喝水。

下意识地手起笔落,他用左手两三下勾出来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花猫。

他忍不住地想到顾长浥。

念头好像化成了一把钩子,在他心底不断地抓挠。

他开始努力回想顾长浥小时候,试图平息下腹起伏的滚烫。

“酥酥,画个大脑斧!”一两岁的顾长浥皱着小鼻子跟他撒娇。

“叔叔,嗓子痛,可以再吃一点冰激凌吗?”刚做过扁桃体手术的小朋友可怜巴巴的,委屈极了。

“叔叔,我也想学毛笔字。”十一二岁的顾长浥垂着头,好像很忐忑。

……

可不到一秒钟他就比自己还高了。

“如果亲情不是喜欢,现在这叫喜欢了吗?”

姜颂手里握着笔,久久落不下。

他皱着眉,盯着宣纸上滴落成团的墨汁。

脑子里有些嗡嗡响,他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了。

手上的力气不受控制,门摔在门框上“砰”地一响。

他抓着那只杯子,又没由来地想到大田说的那句“你不知道男同有多脏”。

姜颂眯着眼靠回椅子里,脑子里反复响着这句话。

他又点了一支烟,一边吸一边蘸墨。

眼前隔着烟,他凭感觉勾了一双眼睛。

眼皮薄而眼裂极长,虹膜舒展只留下很少的眼白,睫毛短却浓,在虹膜外周镀着一圈黑。

好像不用着色,那眼睛就已经泛出鹰目的金黄。

他咬着烟喟叹一声,手向下摸。

刚摸到腰带扣他就停了下来,把那张画着眼睛的宣纸丢进了碎纸机。

碎纸机是半透明的,那只眼睛破碎了之后,隔着亚克力板将他望着。

碎纸条的一凹一凸之间,那眼睛仿佛活了过来,灼灼有神。

姜颂皱了一下眉,感觉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愈演愈烈。

他站起来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膝盖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没有防备,那一下撞得很结实,在地毯上也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下楼的声音。

敲门的声音。

姜颂的意识稍微有一点不连贯。

他努力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开门。”隔着厚重的锤纹玻璃门,顾长浥的声音更低沉了。

只是两个字,却把姜颂的呼吸打散了。

他的心越跳越快,仿佛要从嘴里吐了出来。

他竭力压抑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心里暗暗骂起赫一岚来:这到底给他吃的什么鬼东西?吐了还是不行吗?

“我现在不方便开门。”姜颂的嗓子有些哑。

“有什么不方便?走到门前面,把锁打开就行了。”顾长浥的声音冷冷的,却不能给姜颂降温。

“你先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早上再说。”姜颂平稳着气息,把头靠在了冰凉的石头书立上。

外面安静了下来。

姜颂松了口气,家里的门钥匙都在这个书房里,顾长浥不可能把门拧开。

顾长浥走了,那种滚开水一样的滋味稍微落下去一些。

姜颂仰在椅子上,随着潮汐般的燥热挺了挺腰,缓解细密的煎熬。

书房里是最简单的吸顶灯,像一轮圆润的昏黄月亮,在视野尽头渐渐弥散成一只金黄的瞳孔。

“唔……”姜颂咬了咬牙,把后面的颤声咽了下去。

这些年他没多余的精力去触碰感情,所谓“需求”都是用最草率敷衍的方式解决的。

刚出事的一两年他没什么设防的意识,中过一次类似的药。

当时他也是浑身发热,用手解决了两次消停了一些。

去医院倒也不至于,邢策把他扔到宾馆里,喂了两粒舒眠乐。

昏睡了一整夜,第二天他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了。

但是这次感觉很不一样。

姜颂不停地深呼吸,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屋子里烟熏雾绕的。

他的耳朵里响的是自己的心跳,眼前晃动的却是顾长浥冰凉的目光。

他咬着自己的舌尖,避免发出不恰当的声音。

玻璃门外的光被身影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