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傀儡

钟阑颔首,自然地接过碗。

香甜软糯的粥里放了腌渍后搅碎的鱼肉,微微辣意从鱼肉纹理间透出却不打扰米粥温和的口感,好吃极了。

不出一会儿,一整排宫人端着小盘子进来,来询问钟阑需要点哪一种香料。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奴才都为您记下来。”

钟阑:“屋内太亮了,晃眼睛。”

吴庸一挥手,宫人立刻灭了一半的烛火。

钟阑:“晚膳想吃佛跳墙。”

吴庸颔首,立刻让人传了小厨房,马不停蹄地开始炖煮。

钟阑狐疑皱眉,继续试探:“有点无聊,想看话本。”

吴庸立刻回应,说他下午就将市面上的话本都搜罗来。

钟阑最后试探:“朕想出去透透风。”

吴庸终于:“这个不行。殿下说了,只要您乖乖在屋内呆着,一切要求都会满足。”

钟阑点头,他只是试探,倒也无所谓,继续瘫在原地。

这日子太舒服了,似乎不出去也没关系。

经过这几日,他发现闻姚虽然有时发疯跑过来对自己又亲又抱还经常放狠话,也就表面上看着可怕而已。钟阑的心理素质非常人也,不出几天就脱敏了。他发现闻姚比自己更害怕自己受伤。

当然,除了经常让自己腰软。钟阑一想到某些“不足之处”就脸红,但总体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满意的。

“反正我一开始打算攻略闻姚就是为了能退休当条咸鱼,”钟阑四肢无力地躺在原地,“好像和现在也没区别吼。”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容易满足。

再过了两天,他更加放肆了,开始使唤吴庸给自己添置各种玩意儿,还找了一台戏班子来唱戏。一切要求都被满足,只是不被允许出门。

闻姚前几日还恶狠狠地说:“陛下,您只是我掌中的鸟,飞不出去的。”

钟阑表面上泪眼汪汪,心里:我本来想也没想飞啊,有饭票不要我傻吗?

先前他觉得闻姚会杀了自己才各处奔波、想要找到出路;如今他确定闻姚不会伤害自己,为何不当一只快乐的米虫呢?

这叫殊途同归。钟阑心想。

他的快乐持续了没几日。

某一日吴庸来送餐时说:“之前湖心岛上的辛国军队被好生送回去,还带去了消息。算着日子,今日辛国新派出的使团也该到了。”

钟阑猛地清醒:“使团?辛国为何要再派来使团?”

“这个,等殿下亲自与您说吧。”

哗地一声,大门敞开,寒风灌入殿宇将屋内的一切温暖氤氲全都吹走!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入,每人都端着盘子,上面装着各式衣服、首饰。四五个太监到床前将钟阑扶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

无人应答。他们将衣服一件一件替钟阑穿上,用犀牛角的梳子将他的发丝整理干净,束成了正式模样。钟阑每一寸肌肤都被用湿软布擦拭干净,衣服一丝不苟。

最后,一顶冕旒被牢牢固定在他的头顶。

自从被捉后,他第一次被带出这座殿。他们用一辆轿子将人运到前朝。

钟阑终于慌了:“闻姚到底要做什么?”

天色还未亮,早朝未开始。宏大的主殿空荡荡,虽然烛火通明却像一座鬼殿,掉落一根针都能引起无数回音。

钟阑像一个娃娃,被摆到了皇位上。他像极了一位威武庄严的君王,身着朝服、睥睨众生——如果忽略身边两个按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能逃离的侍卫的话。

“陛下,您如此真好看。”

闻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欣赏,玩味,令人捉摸不透。

侍卫放开钟阑。钟阑努力起身,还未成功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按住。

头顶一片阴暗,闻姚从他身后投下欣赏且暧昧的俯视,凑到耳边:“陛下,我说过,我会狠狠折磨你的。你可不是来我手下享福的。”

一声庄严却响亮的钟鸣,大殿的门被徐徐拉开,广场上的朝臣已排成整齐有序的队列,他们走入主殿时壮观而肃穆,乌压压一片地站在钟阑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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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一些身着辛国朝服的熟悉面孔也在队列里。他们身边并无士兵押解,却主动地站在下方。

钟阑的下唇颤抖,眼睛微微睁大。随着一声刺耳的宣读,朝臣乌泱泱地拜了下去。他们朝拜的对象是钟阑,却对钟阑身旁伫立的闻姚熟视无睹。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站在队列之首,起身作揖:“臣等今朝有幸,见证天下伟业之奠基。念陛下之英伟,望天地之大道所指,恭迎陛下登基。”

辛国之首是钟阑熟悉的首阁,老人家似乎看不出钟阑此时的惊恐,也是满脸的欣慰与尊应:“今后,辛国与南穹同心共体,愿为统一之宏图伟业开疆拓土。”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南穹之臣拜朕,为何辛国也会派人过来……”钟阑眼神慌乱,然而身旁的人却残忍将他压在皇位上,不许他动弹。

钟阑眼睁睁地看着宣读诏书,眼睁睁地看着两国交换信物,眼睁睁地看着权杖被送到自己手上。

礼乐同鸣,阳光万里,新皇登基——

“闻姚,你究竟要做什么?”钟阑咬牙切齿,轻声问身边的人。

闻姚在钟阑耳边说:“陛下,你在我这儿可不是吃白食的。”

钟阑:“?”

“我在辛国三年,对您无比了解。您最想要的,不就是昏昏碌碌、衣食无忧的清闲日子吗?你最想要什么,我就将他拿走,然后将你架在这乱世之上不得动弹,脱身不能,只能继续痛苦下去。”

钟阑忽地明白了,声音微微打颤:“你好狠的心。”

闻姚笑了,手指把玩着新皇的耳垂,冷冷俯视下去。脚下众人无人敢抬头,也没人发觉台上暧昧的交流。

“南穹君亡故,嫡长子闻姚继承皇位。然而天地预言辛国君为天下共主,南穹愿最先为大势所驱之先锋,自愿拜辛国君为新皇,因此请辛国众臣到来。此后,南穹与辛国都将成为您最初的母国,在您的统领下四处征伐,实现统一的预言。”

“你不要皇位了?!”

闻姚亲昵地附身在他耳边:“陛下,我只要你。”

旧霸主辛国与新贵南穹合二为一,称为南辛,拜原辛国君钟阑为国君,原南穹皇位继承者闻姚垂帘摄政。

天下大惊。

-

北原三千里外,朝堂上同样肃穆庄严。

燕国君坐在首位,脚下不止朝臣拜服,还有若干把交椅,坐着盟国的国君们。

以及,一些身着灰袍的人。

“辛国同盟与燕国对立已有两代,”燕国君沉声,眼中流露凶光,“本以为南穹崛起会让联盟分裂,却换来这结局。如今这南辛势头正猛,国土疆域、武器粮草甚至能单独与我燕国对抗。”

燕国麾下的小国视。

燕国君居高临下,用余光打量着他们,勾唇:“北郑君,先前是你说的,南穹继承人对辛国君恨之入骨,必定会杀了他,引起两国动乱?”

北郑君一脸慌张,连忙起身弯腰:“这,谁能想到这闻姚性情这样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确恨惨了辛国君才是。”

燕国君打断他的辩解:“先前是谁说的,若此次有误,愿承担一切怒火?”

北郑君脸色苍白。

“传令,驻扎北郑之军可以行动了,今后没有北郑国,只有北郑行省一说了。”

“皇室人等,成年男子斩首,幼儿与女子入奴籍,接下来该卖到哪里去,让人处理吧。朕乏了。”

北郑君砰地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重甲士兵进来将他死死抓住,狠厉地往外拖。如此一国之君竟然除了求饶再也没有办法,在刀俎下惊恐而胆颤地颠着脚,嘴里喊着求饶。

一旁的其他小国之君有些不忍,有些却幸灾乐祸,没有一人出言求情。

他们虽说是一国之君,但小国,本就没有尊严。

燕国君再次发难:“大师,您派人去后唐等地界散播假预言,却只有这效果?”

为首的灰袍人却不紧不慢地起身:“燕国君,您这都看不出吗?”

众人倒吸冷气,纷纷下跪。

燕国君眼露凶光,死死盯着那灰袍人,手握紧扶手。然而,他咬紧的牙齿却还是松了,冷笑:“如何谈起?”

灰袍人自如地挺立:“闻姚对辛国君的感情并非全是恨,也并非不恨。辛国君既然已经被抓住,自然随他摆弄。闻姚可不会如此好心将权力拱手让,您难道不认为,此时辛国君只是傀儡罢了?”

燕国君皱眉:“你的意思是,闻姚怕直接攻打辛国会伤及自己的元气。这样一来,表面上是他做出让步,实际上却是用虚名攫取了实权,不费一兵一卒控制两国。”

“陛下英明。”灰袍人笑了,“如今的辛国君,只是个傀儡,摆着不动让辛国众人安心受闻姚驱使而已。”

燕国君被说服了,冷笑一声,撑着下巴饶有兴致。

灰袍人继续:“若想击垮南辛,需从内部入手——让被架空的傀儡产生反抗意识,那不很有趣吗?”

-

钟阑也以为自己是傀儡。

他在短暂的惊恐和不安后很快找回了理智:不论是原著还是如今的世界,闻姚都对权力无比渴望,绝不可能放手。

他是想让我当傀儡皇帝,受摄政王的摆布,以此来达到羞辱我的目的。

想清楚了这些,钟阑很快又放心地混吃等死了,而且更加快乐。

他有种放不下的责任感。先前孤身一人沿着路线图、担心俘虏会被伤害,是因为这样;听到徐公子有难,立刻去南穹救人也是因为这样。

原本他还担心,辛国无人统率会出现动乱;这样一来也好,闻姚必定也会好好对待辛国人民。

当天的午膳他都多吃了三四碗。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从后绕过他的腰肢,深入他的外衣摸上他的腰腹:“陛下,腰上肉更软了。”

“咳咳咳——”钟阑被吓得又羞又恼,前些呛住,“你做什么?”

那只冰凉的手狡猾地在腰上跳舞,让钟阑的耳根慢慢变红,然而一抽即离。

“没什么,就是提醒陛下,用完午膳该喝药了。”

钟阑早就习惯了每日定时的中药。他略懂药理,能尝出来药水没有副作用,因此也懒得计较,确定闻姚不会伤害自己,每日都乖乖喝药。

喝完药,舒舒服服睡一觉,他还有些美滋滋。

然而,今日在药水还未入口,钟阑就从气味上推断出方子变了。

闻姚抱着手臂:“陛下想让我亲自喂吗?”

钟阑想起最初几天“喂药”的办法,脸侧微红,还是自己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