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端庄地挑着小勺,脊背挺得笔直,蕴着漂亮的微笑,完美得一丝不苟,就连嘴角每回翘起的弧度,也从无变化。
食不言寝不语,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规矩。
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吸溜着馎饦的汤皮,发出酣畅的响声。
这不像她。
萧清河望着那张午夜梦回,他几乎能用指尖描摹出她五官每一处精细之处的娇美面庞,目光陌生得有些恍惚。
菀雨梨此时已吃完了最后一口馎饦,感受到萧清河一直盯着她的灼灼视线,她不由有些紧张地挺直脊背,扭捏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现在又像她了。
萧清河心口处漫上一股绞痛,他垂下眼,唇角微微抿出几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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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年夜饭收场。
又有守夜用的消夜果子摆满了黄花梨木镂雕小几。
诸如细果、时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如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小鲍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银杏等品,及排小巧玩具头儿、牌儿、帖儿①之类,瞧得菀雨梨眼花缭乱。
只是那小孩着实气人,她瞧上哪样,他便先她一步拿走那样,回回让她伸手摸了个空儿。
气得菀雨梨瞪了他一眼,又捏着嗓子向萧清河造作。
“王爷,妾身想吃澄沙团~”嗓音快要娇得滴出水来,把菀雨梨自个儿的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了。
不过很快她又释然,她是侍妾嘛,应当就是这么和萧清河相处的才是。
谁料,萧清河忽然一把掀开伏在他肩膀上的她,差点害她摔在地上。
回头确认了一眼她还安坐在椅子上之后,萧清河脸色冰冷,拂袖离开。
菀雨梨一脸自己好像犯错了的表情,萧玉宸则在旁边幸灾乐祸,拍手称快。
“坏女人!该!惹父亲生气了吧!他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
“你难道不知道父亲最讨厌投怀送抱的女人吗?以前府里的丫鬟,谁敢碰一下父亲的衣角,就要被剁了手赶出去的!”
“哼!你等着吧,父亲肯定是出去拿刀了!他待会就要回来剁你的手!”
萧玉宸小脸神色张扬,俊得过分,也嚣张得过分。
菀雨梨指尖微颤着,却是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反驳道:“那些是丫鬟,我可不一样。”
她是侍妾,要是碰一下萧清河就得被剁,她不早就被碎尸万段了?
萧玉宸很清楚,菀雨梨说得在理。
见自己没有吓到她,他脸上快乐的表情沉下去,又换成了多看她一眼都脏了眼睛的嫌弃。
“无论如何,你这个坏女人,别痴心妄想,能做我的后娘!”
菀雨梨敷衍道:“行了,知道了。”
说实话,求她当她都不当,当后娘难,当这个一看就很难搞的小王爷的后娘更难,她才不想自己操劳过度,英年早逝。
“还有,你迟早会被父亲赶出王府的!”
呵,这王府有什么好的,再大还不是四四方方的天地,又憋又闷,跟她乐意赖在这里似的。
菀雨梨勾勾唇角,漫不经心地挑起眼尾,“这样吗?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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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萧清河正要推门进来的脚步一顿,清清楚楚地听到的“求之不得”这四个字,宛如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心口。
他矗立在纷飞的雪之中,仿佛站成了一桩冰雕玉塑,眸色深深映着夜色阑珊,数不尽的苦涩与痛楚,在眼底悄然化开。
就算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她还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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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梦梁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