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向福州而行, 福州有莆田少林寺,寺中有妙僧无花,福州更有福威镖局。
赵桓想见七绝妙僧无花, 而王怜花则是收到消息,李寻欢已与林诗音向福州出发。
京城之行不急于一时,王怜花十分乐意陪着赵桓一同前去福州见两位小辈。
赵桓依旧不知身边的云槐便是王前辈,偶尔对云槐提起王前辈时也是一副迷惑的模样, 猜王前辈一去不返许是直接去了京城。
王前辈本人就坐在他面前,看赵桓一本正经地猜测,也懒得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误导他, 而赵桓在提过几次后便不再去想王前辈, 继续赚取声望值。
然而古语有云,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亦有“天不遂人愿”。
此话不假。
赵桓在山西远离冷血避开了与无情的见面, 心下大定, 短暂地度假之后险些忘了江湖上还有他的许多熟人, 开开心心,自在逍遥, 冲着江湖第一人的名号头也不回地狂奔。
大抵是他过得太过舒适,身边不仅有美人相伴, 还结识了朋友,老天爷看他不顺眼,或者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这日赵桓在金华遇见了一位熟人。
入金华境内时他还隐隐觉得似乎从何人口中听过这个地方,当抬眼望见把酒凭栏的白衣青年时,赵桓恍然大悟:
——原来是从白五爷口中听过的啊。
白衣青年眉若远峰, 目若寒潭,纵然把酒凭栏远望时如同一风流公子,可其腰间一柄带鞘钢刀为他添了丝戾气。
赵桓僵着脸收回视线。
他心想,对,白五爷是浙江金华人士,在这儿遇见白五爷是理所当然的。
白玉堂为陷空岛五鼠中的锦毛鼠而闻名于江湖,陷空岛位于浙江松江府内,因而大多数人都不知白玉堂是浙江金华人氏,只知对方是松江府陷空岛五鼠。
赵桓除了有见到白玉堂惊讶之外也有几分羞愧,白玉堂分明对他说过是何处人氏,可他却是在见到白玉堂之后才想起。
王怜花不动声色,瞥了眼身侧呆着张脸的少年,顺着他之前的视线望去,瞧见了把酒凭栏的白衣青年。
白玉堂察觉到一连两人的视线皆投注于他,心中奇怪,向下望去,同王怜花扮成的黑衣姑娘对上视线,然而紧接着,他的视线在黑衣姑娘身侧的绛衣少年身上停留良久。
王怜花若有所思,瞥了眼身侧不知为何不抬头的绛衣少年,笑着对他轻声道:“决明,楼上有位少侠正盯着你呢。”
赵桓看他一眼,缓缓抬头,同上方的白衣青年对上视线,片刻后,他对白玉堂露出了一个满是友好意味的笑容。
白玉堂垂眼看他,绛衣少年身形挺拔,面容陌生,腰间佩剑,但也是剑眉星目,神采飘逸。
他扬起嘴角回了个笑,心中却奇怪自己为何会将这少年误看成远在汴梁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偶尔也着绛衣,但更多的时候是赤衣,白玉堂曾问他为何要着赤衣,殿下回答说颜色亮眼,故而白玉堂印象深刻。
着绛衣者千千万,他竟会为了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就想起太子殿下。
白玉堂琢磨着,心想这太子殿下还真是无处不在。
绛衣少年与他身侧的年轻姑娘走远,恰逢酒楼中说书人大讲特讲决明少侠与云槐姑娘的冒险故事,勇闯江东十六寨,大闹绝叫斋,智斗无恨坊……
白玉堂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道莫非这两人便是决明少侠与云槐姑娘?
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白玉堂回头看去,抱着剑的冷峻青年对他点了点头,若是赵桓看见想必会更加惊愕——此人正是冷血。
冷血简短道:“多亏有你遮掩,我已理清了些许线索。”
白玉堂直截了当地问道:“如何?与谁有关?”
冷血迟疑片刻,若是要说他查到的线索,太杂太乱,关联者甚多,而目前最紧要的是……
“石观音。”冷血道,“我得去趟沙漠。”
白玉堂眉头微蹙:“怎么同石观音扯上了关系?”
冷血向他解释:“罗刹教与沙漠毗邻,有传言说石观音的石林洞府种有奇药,而醉梦浮生是由那奇药制成。”
白玉堂颔首,又问:“还有呢?”
醉梦浮生极有可能是太子所中的毒,其自西域传入关内,牵扯的绝不止青衣楼与石观音。
而事实上,确实如白玉堂所想,六扇门从霍休口中只问出以黄金万两卖给某不知名的组织,而除此之外问不出更多的和醉梦浮生有关的消息,他们便只能暂且搁置那不知名的组织,换了个方向去查醉梦浮生的来历。
龟孙老爷这段时日一直在金华,冷血不欲人知他在追查醉梦浮生,因而得知白玉堂在金华时便拜托他“请”来龟孙老爷,在老爷子的带领下去见大智大通,问了几个问题。
大智大通虽爱财,却也惜命,冷血直言不可对外传他所问的问题,两人应的飞快,神侯府此前与他也有所合作,冷血警告一番,便回了白玉堂所至的酒楼。
他是□□而入,因而未撞见赵决明。
此刻冷血向白玉堂言明与醉梦浮生有关者除了石观音蝙蝠岛等江湖人之外,似乎还有皇室中人的影子——这个消息正是他从大智大通口中得知的。
白玉堂听到皇室中人时神色微凛。
冷血轻声说了个名称,白玉堂眸光闪动,问道:“你何时动身去沙漠?我陪你一起。”
冷血摇了摇头,道:“此事不急,无情师兄有书信于我,道江湖上出现了一位来自扶桑的剑客,名为天枫十四郎。他与石观音有旧,在去见石观音前,需要先找到他。”
白玉堂便道:“既然不急,这些天你便先在我这里住上几日,兹事体大,需尽快安排好。”
冷血点头。
因鼠猫之争一事白玉堂与展昭意气相投,他常至京中见展昭;神侯府与开封府交集不少,是以神侯府的四位名捕都同白玉堂相熟,冷血此刻点头应下也毫无客气之意。
*
赵桓浑然不知自己的两位朋友为了自己那莫须有的中毒而严肃无比,他只想着装病离京,并未服毒,病状也是从诸葛太傅的书房中看书时瞥见一眼,觉得很适合装病躺尸,和系统商量之后拍板定案,决定装成这种病状。
不过那醉梦浮生赵桓确实遇见过,从他的堂哥太平王世子那儿见过一眼,然而此刻的赵桓并不知晓。
话说回来,赵桓偶遇白玉堂,状似风轻云淡,实则惊涛骇浪,动摇不已,并在心里感叹:
他与白五爷果真有缘。
初见白五爷时对方飘然而下,此次重逢白五爷居高临下,而他总是在仰望。
王怜花同掌柜说要两间房,回过头便见少年神色呆愣,陷入思绪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反应迟钝。
他这几日已发现赵决明似乎对云槐十分信任,在云槐身边发呆走神已成为常态。
王怜花虽然自得于轻轻松松地以云槐的身份获得少年的信任,却仍然好奇对方发呆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决明,我已订好了房间,上楼吧。”
王怜花喊他,赵决明回神,目光澄澈清明,对他笑了笑。
“走吧。”
赵桓对云槐说。
冷血在白玉堂安排的客栈中入住,他不讲究;但白玉堂本人是个极为讲究的人,又坚持宾至如归的待客之道,为冷血安排了一间上房。
好巧不巧,冷血的房间和赵桓的房间是对门。
冷血入住时赵桓早已外出同云槐看金华的风土人情,双方完美错过。
以致第二日清晨,赵桓推门而出,对门房间也应声而开,两人面面相觑,赵桓神情微滞。
冷血没想到会与近来风头无两的决明少侠重逢,他收敛神色,颔首致意。
赵桓默默颔首:“冷血捕头。”
王怜花盘腿坐在床上侧耳细听,只听得赵决明问好之后是一阵沉默,两人不发一言,离开了走廊,向下走去。
冷血不是个话多的人,而赵桓还心有余悸,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外走,发现他们的目的地一模一样,城东的一片桃林。
赵桓同冷血练过剑,半路上就看出对方是想练剑,而他自己也是昨日看见这地方空旷无人,今晨特意早起来此。
好巧不巧,没想到冷血也在金华。
赵桓佯装淡然地对冷血作了一揖,脚步不停,走入桃林深处。他一袭绛衣,腰间玄剑剑柄上缀着的明黄色的剑穗随着步伐微微摇晃,
冷血忽然将视线移向绛衣少年的背影,他虽冷淡,但不是笨蛋。
赵决明在有意无意地避着他,百花楼一别,冷血于山西与他重逢时便察觉到这一点,而在击败霍休后更是一步未停,径直离去。
更确切地说,赵决明似乎是在躲避六扇门。
冷血定定地看了会儿绛衣少年的背影,收回视线,垂眼看向手中握着的无鞘剑。
避着六扇门的人不是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便是滥杀无辜的恶贼……可赵决明年纪轻轻,初入江湖,也并非滥杀无辜之辈——
既然如此,赵决明又是因何而避着六扇门?
此问单凭瞎想是解不开的,因而冷血盯着无鞘剑看了片刻,收回心神,专心练起剑来。
即便他于剑道上已有所成,却绝不会因此驻足不前,剑道无尽,唯有秉持本心,不忘不弃。
远处的赵决明也在练剑,剑气如虹,气势磅礴,引得冷血手中剑微鸣,他一顿,眼中燃起滚滚火焰来。
赵桓离开桃花林时不想同冷血对上,悄悄地从桃花林深处绕远回了客栈。
云槐不知去了何处,房中空荡荡的,赵桓没有在意,擦了擦汗,又买了两个包子,慢吞吞地吃完,这时街道上才彻底热闹起来。
白玉堂远远地便瞧见昨日见过一面的少年伫在柱子旁看街旁的老人画糖人。他脚步微缓,紧接着便看到对方从袖中摸出两枚铜板,上前叫那老人画了朵花。
对方握着糖画棍时神情十分认真,随处可见的糖画在少年眼中似乎是极为珍贵的事物。
“你一个人在此处么?”
白玉堂主动上前搭话,少年讶异抬眼,略显紧张。
“昨日我见你时,你身侧有一位姑娘。”
白玉堂见他紧张,心想莫非是自己太吓人了?
“阿槐她有自己的事要做。”赵桓平复心情,坦然回应,“我们不是随时随地都在一起的。”
“你是赵决明?”
白玉堂听到他对姑娘的称呼,想到故事中的“云槐姑娘”,发出此问。
“是。”赵桓点了点头,又用一种陈述的语气接着道,“阁下应当是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你见过我?”
赵桓道:“曾在京城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白玉堂没多想,他去京城的次数不少,开封府那条街上几乎人人都认得他,若是赵决明去京城时见过他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对上话,白玉堂对他观感不错,便邀赵桓去楼中一叙,等冷血归来。那酒楼离他们入住的客栈不远,坐在二楼便能将下面的情况望的一清二楚。
赵桓虽然有掉马甲的顾虑,但确实是与白玉堂许久未见,心中欢喜压倒顾虑,矜持地同白玉堂上了二楼,对坐饮茶。
白玉堂本想叫人上酒,赵桓却摇了摇头,说要茶。
“你年岁几何?竟然不喝酒?”
白玉堂少年时期十分顽皮,早早便尝过酒的滋味,如今见赵决明比他当年还大上些许却不要喝酒而喝茶,不禁有几分惊奇。
“我十六了。”赵桓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喝过酒,但朋友们说我酒量不太好,忠告我日后少沾酒。如今在外面不便喝酒,还要劳烦别人照顾我。”
白玉堂挑了挑眉:“这样说来,若是我想请你喝酒,还得挑好时间地点?”
赵桓想了想,诚恳点头:“似乎如此。”
白玉堂:“……”
他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般因人太过耿直而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情形,似乎发生过许多次了。
“既然你这么说,待日后有空,我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