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人见是皮元良,把捂着口鼻的手放下,匆匆行了一礼,道:“少堡主……”话还没说完,马上又抑制不住的呕了一下,差点儿把吃进去的饭食直接喷吐出来,急急又捂了嘴,捂了一下,自以为克制住了,放下手来,开口欲言,却吸了一口气进去,又要呕……如此往复几遍,却是一句话都没出得了口。

这把皮元良急的,后来干脆也不问了,一甩袖,自己往里走去,却见膳堂正中正躺着几个堡中的弟子,此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还未待上前查看,便闻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有点儿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只是明显现在这股味道的浓郁和可怕程度,远超记忆里的那种——就好像有人把整个粪坑直接倒在了膳堂的正中心,还是那种发酵过不知道多久、恶臭深重的陈年老粪坑。

皮元良闭气不及,吸进了一口。

他倒是没吐。

却白眼一翻,倒了——被臭晕了。

苏青本来正在后厨盯着掌事安排布菜。

因为堡中众人都在膳堂用餐,这饮食就成了重中之重,半分疏漏不得,不然哪个有心人在饭菜里下点儿什么,直接就能把广陵堡上下一锅端了。是以苏青这种堡主夫人心腹、半个内管家样身份的人物,还是每天都准时到后厨,监督掌事做饭、布菜,直至众人用膳过后,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才会离开。

今天的苏青行程却有变了,此时她正拿着从后厨抽出来的一根擀面杖,捂着口鼻,在蒋含章身后追打,追出去很远,远离了那恶臭的来源,才放下袖子,双手执杖一边打边怒骂道:“你到底扔什么东西啊?把膳堂搞得和茅厕一样!那是吃饭的地方!臭成这样了,谁还能在里面吃得下东西!”

“苏姨苏姨,好说好说,我扔的东西呢,叫吲哚,吲哚精华液,又称苯并吡咯……啊啊啊啊,苏姨别打别打别打!我就扔了那几个嘴臭的杂碎……你放心,这东西是闻着很臭,一股子大粪味道,其实大粪臭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啊啊啊啊,别别打,苏姨!!”

“你小子往膳堂里扔粪!你八岁吗!?搞这种幼稚之极的把戏恶心人!!”

“不不不,苏姨,不是大粪,是苯并吡咯!用煤焦油炼出来的,和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粪便里有这种东西,我是不会去捞大粪的,我也嫌恶心啊!苏姨,啊啊啊疼疼疼!……苏姨别气别气啊,我和你说,其实花会香,也是因为苯并吡咯。我直接把精华都倒那几个混蛋身上了,膳堂闻着臭是挥发的,不是沾染,苏姨你好好洗洗,苯并吡咯大量稀释之后,香气四溢,保证和你梳头用那个什么茉莉花油一个味道!”

蒋含章一边跑一边解释,可惜两人鸡同鸭讲。

“我信你个鬼!”堡里都人都觉得好脾气的“苏姨”,此时一脸抓狂,咬牙切齿,是追不到蒋含章胖揍一顿不罢休了。

有意思的是,苏青虽然在武道一途不算有成,但好歹也是入了道的,而完全未曾入道的蒋含章,闪转腾挪的速度却没慢上多少,让苏青这一路好追好打,却还是找到了一个间隙,成功摆脱,溜了。

不敢回自己的院子,怕被怒火未消的苏姨来个“瓮中捉鳖”的蒋含章,只好往后山山脚多沼泽沟塘之地躲一躲。

广陵堡南靠近长渊,东近天海,水系发达丰沛,得是这种一踩陷进一脚的半是池塘半是沼泽的地方,主院落所在挑选了土层比较夯实的地方,又经过整修,多有砖石铺地,方便行走。后山也在堡中结界覆盖的范围内,除了镇海潮礼时,结界会短暂关闭,平时受结界所限,也是不能御剑的,但又未曾得人工打理过,平时堡中弟子怕弄脏鞋袜,倒是少到这里闲逛。

蒋含章随便找了个还算坚实的石头,靠着坐了一会儿,揉着饿得咕咕叫肚子,正愁眉不展,却忽地闻到了一股香味儿,吸了吸鼻子,心道:这是锅巴的味道?

顺着香味,一路寻去,却见一身着广陵堡内弟子服饰的弟子,正起了一堆火,烤着干粮。

那人似乎很是警醒,听到有脚步声,猛地窜了起来,见到蒋含章,有些手足无措,半响都没挤出一句话来。

这个点儿不在膳堂吃饭,躲在后山偷偷烤干粮,蒋含章觉得有些奇怪,微带警惕地问道:“堡中弟子?”

那人似乎反应过来了,抬手意欲行礼,只是手里握着方才串烤馒头用的木棍,放下也不是,提着也不是,干脆像执剑一样倒握在手,施了一礼,道:“在下路锋,今年新拜入堡中的弟子,出身……泽南。”

蒋含章上下打量,只见此人浓眉大眼,相貌英朗,目光清正,虽然脸色微微发红,却没有躲闪萎缩之色,不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事情的样子,又扫了一眼此人正在烘烤的馒头,还是觉得奇怪。

广陵堡祖上督盐官起家,法朝覆亡时,抓住机会占了这诺大的天海之侧的盐场,几乎整个中原之地的食盐都是广陵堡供应的,可以说是富得流油。堡里膳堂,其实也就是单位大食堂,本来食堂的东西大多数是不好吃的,可架不住广陵堡有钱,愣是把一个食堂菜做得宛如宴席一般,鸡鸭鱼肉那都是日常而已,偶尔还有珍稀美馔尝鲜,堡里的弟子吃肉都能吃腻了,剩饭扔菜都是日常,可眼前这家伙,放着膳堂里的东西不吃,竟躲到后山烤馒头来。

“你是泽南来的?”回想此人刚才的自我介绍,蒋含章探问道。

路锋握着那木棍的手一紧,神色冷硬了些许,道:“是。”

两人正对话间,串在路锋手里木棍上的馒头,可能是因为路锋动作太多,此时竟然掉了,掉在泥地里,察觉到的路锋马上蹲下,把那块沾了泥水的馒头捡起来,擦了擦,没扔,又拿布巾包了起来,看得蒋含章若有所思。

捡完馒头,抬头正对上蒋含章的目光,路锋的脸红了一下,却没躲闪,盯着蒋含章道:“馒头是膳堂剩的,本来要扔的,我捡了回来,不是偷的,就是觉得……觉得太浪费了,还能吃的。”

蒋含章看着路锋,半响不语,忽地笑了,他这具身体青春年少,明眸皓齿,比起他在原生宇宙里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个秃头橘皮的老教授的壳子,含笑对人时,万物生春,他却总自以为是自己是老爷爷式的慈祥微笑了。

路锋脸更红了。

蒋含章抬手行礼道:“在下蒋含章。兄台说得不错,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地,这中原大地,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连基本的温饱都求而不得,浪费粮食,糟蹋天地的馈赠,本就不该。”

这话说得路锋神色缓和,只是脸上的红晕没散,还更重了。

可惜,蒋含章暗自咽了咽口水,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路锋躲在后山烤膳堂扔了的馒头了。他自己闯的祸自己知道,别说现在膳堂十有八/九已经关了,就算没关,那饭餐的气味也绝对“美妙”到让任何人都不可能下咽的地步,而且……他那吲哚里加了粘合剂,他保证那几个背后多嘴的杂碎身上的气味的持久力绝对够看,就是不知道间接污染的膳堂,到了晚上能不能由臭转香,而在他睁眼之前,这个时间点上的这具身体,已经连续一个下午间一个晚上不停的做实验没吃过一点儿东西了,他是真饿了。

若是有堡中弟子躲在这里开小灶,他倒是可以厚着脸皮蹭几口吃的,眼下却是不能了,而那烤馒头的香味又实在惑人,饿肚子的人要是不见到吃的也就罢了,一见到了,那饥饿的感觉便燃烧得更甚了。

未免一会儿肚子叫起来尴尬,蒋含章随便找了个借口,和路锋说走错路才晃荡到后山,这会儿要回了,行礼告辞。

待他离去,路锋才反应过来:“他说他叫蒋含章?……蒋含章?是夫人的那个疯癫的外甥!”

这是蒋含章第一次见路锋,他以前没见过,如果他不曾改变让时光倒转,改变自己所处的时间线,按照他原本的选择,现在应该在“离家出走”的路途中,估计已经背着小包袱跑到宣武了,他没见过广陵堡一个叫路锋的人,一个在肉都吃腻了的广陵堡中躲在后山烤馒头的泽南来的外门弟子。

悄然迈步进屋的苏青从侍女手中接过梳子,然后摆了摆手,让人退下。

“忙什么,现在才回来?”巨大的铜镜前,董秋娘以手支额假寐,身后有侍女正在给她打理里浴后还十分湿润的头发,她都没睁眼,就从梳子轻重中,察觉到苏青已经回来了。

从练武场回来,出了一身汗的董秋娘发现苏青没像往常一样备下好汤水服侍她沐浴,才有此一问。

湿润的长发,梳不好了就容易扯到头皮,但苏青对自己的主人如此熟悉,熟悉到了解每一根发丝,不会在梳头时让董秋娘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此时手上动作不停,口上则有些无奈地笑着把今日种种汇报了一遍。

“后来我查了查,是那几个弟子,其中有一个还是升入内门了的,对二姑娘和姑爷嘴里不干不净的,含章才闹腾这一出。”说到此处,苏青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我是气的不行,那味道臭的啊,我洗了三遍澡,膳堂那边也里外里的冲了三四遍,夫人,你猜怎么着?还真的由臭变香,香气扑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