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走后, 伺候的小厮进来收了膳桌,谢阔去往书桌前,铺开了一张宣纸, 抚平得整整齐齐, 开始研磨写字。
谢寒山也跟着走了进来,他站在书桌的一侧,想要接过谢阔手中的墨条,谢阔却不许, “我自己来。”
谢寒山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房间里只听得到墨条一遍遍划过砚台发出的粗砺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谢寒山出去了一趟又回来,谢阔已经坐下拿起笔在舔墨。
“主人,世子去祠堂了。”谢寒山说道。
“嗯。”谢阔应了一声, 眉目不动,视线落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 他的手腕悬于空中,写下了第一笔,是一个短横。
这是要写一个朝字,谢寒山一眼就能看出, 又是那一句诗。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1]
谢阔写过很多次,几乎每天都要写,写完一遍又扔了, 好像总也写不到满意的时候。谢寒山也见过很多次,他瞧不出每一遍有什么不同,只觉得哪幅字都好,所以并不明白主人为何要这样做。
他也曾问过谢阔, 既然字写得这般好,为何还要扔了,不如装裱起来挂在书房里,写点儿别的多好。
那时候谢阔只是望着他,双眸平静地望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
最后也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后来谢寒山就不问了。
直到十年前,夫人因为生产二小姐后体虚病重,在弥留之际非要主人唤她一声,他才从主人的口中听到夫人的小字。
夫人名朝云,小字朝朝儿。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那头里不正是夫人的名么。
谢阔写了许久,才将那一句诗写完了,落在宣纸上等着笔墨风干,他写字的时候不喜与人说话,谢寒山最是知道这一点。
等谢阔写完了之后,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之际,谢寒山才开口:“主人,世子并未有任何逾矩之处,这般让他去祠堂,是否太过了些?”
那是谢氏未来的家主,又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谢寒山总会多一份关心。
谢阔阖着双目,深深叹了口气,“你在为他求情?”
谢寒山没有说话。
谢阔好似很疲累,他徐徐说道:“不是我罚他的,是他自己要去的。”
“若主人不提,世子也不会去。”
谢阔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还是跟二十年前一样,什么都不懂。”
“是,属下不明白。”谢寒山道。
谢阔似乎听出了一丝不满,掀开眼皮看了男人一眼,只看到对方愈显沧桑的脸,和那冷漠无波的眼神。
和平日并无半点儿不同。
谢阔又似不想再看般阖上眼,闭目一会儿后,很不高兴地说道:“你真是没有小时候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叫我二哥哥那会儿可爱。”
谢寒山无言,只唤了一声主人。
谢阔嗯了一声,片刻后,又是一声叹息,“你以为父亲在家规上添一条,就是白纸黑字的铁规明律了么?那一条,不是旁人惩罚的依据,而是自省的界限罢了。”
“自省是什么,就是叩问自己的内心啊。”谢阔的声音有些飘远,仿佛是拉扯出了多年前的记忆。
他停顿了好半晌,才又开口:“我从未惩罚过他,就像是父亲也从未惩罚过我,二十年前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也是我自己要去的。”
“义父打了你。”谢寒山道。
谢阔忽然睁开眼,定定地望着谢寒山,许久后,他笑了笑,“是啊,但父亲要打的,是我不顾兄弟之义,偏偏要带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