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冷冷看了他一眼,轻而易举就按住了对方拔剑的手,沉静开口:“侍卫大人真要拔剑,便早已剑出要了我性命,哪儿还会容我多说半个字?眼下我已入了禁室铁门,规矩早就犯了,也不在乎多犯一着,走进来不管见没见到人,回头都是要领罚的。”
“既如此,又何必刀剑相向见了血,对大家都不好,不是吗?”谢逸多年权谋算计,擅长拿捏人心,言语近乎蛊惑。
中庭卫的确不敢冒犯世子,心里有顾忌,自然就被谢逸三言两语拿捏。谢逸推了那人一把,他便轻易撤到了一旁,与另一人面面相觑,没敢再多拦半步。
谢逸摆脱了值守的中庭卫,直奔刑室而去,片甲想要跟着去,却被那中庭卫以剑相拦,“世子可以,你不行。”
好吧,我一个下等仆役,的确没有让中庭卫特殊对待的资格。
片甲便站在原处,静静地等待谢逸出来。
谢逸远远就看到了,那巨大的刑架上挂着一个血淋淋的黑衣少年,他的四肢被锁链绑着,脑袋无力地垂着,脸色苍白,眉眼有些失神。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疼痛快要晕厥,那人显得愈发单薄,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谢逸胸口疼得厉害,几乎是飞奔一样扑了过去,却在靠近少年时,小心翼翼地站住了脚,不敢伸手触碰。
他怕不是真的,怕是这么多年辗转反侧的一场梦,可眼前人就在那里,睫毛颤了颤,眼神无力地落在了谢逸的脸上。
“子燕……”谢逸瞬间眼含热泪,仿佛看见了那十六年这人待在金光塔下受尽折磨的样子。
黑衣少年发出一道近乎气声的叹息:“世子,别哭。”
他想,这一回世子来得可真快,进了禁室他分不清白天黑夜,可总觉得没有以往那么久,好像一眨眼就看到了世子。
真好啊。
谢逸忍了忍眼泪,朝子燕笑了笑,“你看错了,我没哭。”
“哦。”子燕应了声,只是微小的气声,几乎让人听不清。
他静静地望着谢逸,像是要把人看进心里去,目光专注得有些较真。
谢逸笑得有些难看,他控制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子燕的脸,却见到子燕脸上干涸的血迹,手指微微颤抖,还是控制不住。
“我来了,子燕。”谢逸的声音都在颤,近乎渴求地看着眼前人,“我终于来了。”
黑衣少年嗯了一声,轻微的气音,稀松平常的回应,却让谢逸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猛地垂下头,终究没忍住,还是落了泪,只是不教眼前的少年瞧见。
“我来晚了,真是抱歉。”谢逸肩头耸动,擦了一把泪,然后将子燕整个人连带身后的刑架,一起抱在了怀里。
只有踏踏实实贴着这个人的体温,他才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睡梦中的幻觉。
太痛了啊,那种来不及的懊悔,那种无力的绝望,像是烈火浇油般让他备受煎熬,好在他终于回来了,他还是接到了他的小影奴。
刑架上的锁链发出一声脆响,子燕浑身紧绷,差点儿痛苦出声。他咬了咬牙,没有叫出来,让谢逸好好抱着他。
他想,世子想抱,那就多抱一会儿吧。
只是这轻微的动静,还是让谢逸听见了,他很快就松开了怀抱,看了一眼绑着子燕四肢的锁链。
那些铁质的锁链已经浸了血,变成黑红色,勒得少年的手脚都现出一道道血痕。
谢逸看不得这种情景,立时转身,拿过墙上的一把利剑,直接劈向了子燕身上的锁链。那剑并非凡品,锋利异常,几乎削铁如泥,很快就斩断了子燕身上的禁锢。
子燕没了束缚,整个身体瘫软地向前栽倒,被谢逸一把搂进怀里,他轻声问:“能走吗?靠着我吧,放心,有我在,别怕。”
他不曾在禁室待过,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但却听说过从里头出来的人,每一个都血肉模糊,连站都站不起来。光是身上带伤还是轻的,真正要命的,是那些用于刑讯逼供的秘药,再配以特殊的手法,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世家大族要养私兵,要有出其不意的暗手,权力斗争之下的阴暗龌蹉多如牛毛,控制人的手段也是一套跟着一套。永川侯府有无己阁和中庭卫,旁的世家也有,天家更盛,许多惩治人的手段,都是从殿前司和金吾卫手里传出来的。
当朝奉行虞天子起设置的卫统府之制,即军府制,上京十六府卫与招募配充的京畿卫禁军兵士一同分掌上京禁卫,合称禁卫军。当年或许是个好制度,可随着世家势大,尤其是曲梁王氏入朝结党,天子幼弱,奉贤王公与王太后摄政,这二十年来上京十六卫,除了掌宫中警备的左右金吾卫尚在天子手中,其余十四卫早已瓜分成世家私兵。
明面上仍是天子禁卫,可谁人不知只听自家主子号令?包括永川谢侯府的中庭卫,原本也是侍从皇帝仪卫的左右千牛卫之一,如今既改了服制,也改了名称,除了占据皇城南面的军府衙门外,完全成了谢家私养的府兵。
子燕没什么力气,静静地靠在谢逸的肩膀上。
谢逸发觉这人瘦得厉害,早没有记忆中那般精干强壮的模样,不禁心头发酸,忍不住问:“疼吗?”
子燕微微摇头,却又想了想,回答:“有点。”
“那我带你走,好不好?”谢逸几乎用尽了毕生最大的温柔,语气柔软又宠溺,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般。
子燕心下觉得奇怪,每次世子来见他都只是同他说说话,然后就让中庭卫带他回无己阁,从没有亲自将他带走。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世子要带他去哪里,是回无己阁吗?
但很快,他就点了点头,目光专注地望着谢逸,说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 卫统府制参考唐十六卫胡编乱造的。
ps:重修了一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