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不知过了多久,谢逸愤然起身,夺了那柄长剑。

“罢,剑我拿了,你便不是我谢少衡的人,我自己的事,一个人担。谢家待你不好,时至今日,你不必如此。”

长街上,重甲声愈发临近,谢逸大步流星往外走,子燕跪行两步,扯住了白衫一角,“世子……”

谢逸不理,胸中烧着一股莫名的怒火,硬生生再走了两步,子燕仍大力扯住,“世子,奴……奴自愿。”

男人的声音几近哀求,又带了一丝忐忑,像是要哭出来了,他扯着谢逸不放手,直把谢逸弄疼了。

两人僵持着,谢逸盯着子燕的脸,这张与他近乎一样的脸。

“为何?”谢逸问。

子燕摇了摇头,眼中含着一丝哀戚,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起来。”谢逸命令道。

子燕纹丝不动。

“你给我起来!”谢逸发了飙。

子燕跪得笔直,手上拽得现出青筋,却牙关紧闭,始终不曾开口。

两人以沉默开战,半晌,谢逸僵持不住,又气又恨地推了子燕一把,“你这闷葫芦,到头来还要气我,就不会说个心里话让我知道么?”

子燕被推得身体往后扬了一下,仍旧抓着谢逸的衣衫不放手,他仰头望着谢逸,沉静的双眸似乎带了一丝微浅的笑意。

谢逸长叹一声,终究是拗不过,败下阵来,无奈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子燕的头顶,含泪道:“终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地回到上京城,等我……”

府门外,重甲马蹄声止,兵戈杵地,赫然撼天动地之势。

“吾乃京畿卫统领王黔,叛乱谋逆之贼,速速束手就擒,今夜尔等插翅难飞!”

府内,谢逸的话没有说完。

他想说等他回来,他一定带他走,带他去瀚海找他的亲娘。日后有什么请求,他也一定应他,只要他等他。

可惜子燕没有时间听,府外包围捉拿之声,惊得他脸色大变,径直推了谢逸一把。

“世子,走!”

……

永川谢侯府。

夜深人静,一片黑暗中,仅剩窗台上落着的一点点月光。

年轻的公子躺在床上,被锦被华缎包裹,稚嫩而俊俏的脸庞呈现痛苦之色,他眉头紧锁,额上冒了一层细汗。

他的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口的绸衣,像是呼吸不过来一般,好一会儿,从他口中惊呼一声:“子燕!”

谢逸从睡梦中醒转,迷茫地睁眼,愣了许久,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

不是受伤的那种疼,就是心里难过极了。

“子燕……”他喃喃出声,神魂似乎还没有游离回来,一切都恍恍然。

他又梦到了分开那一幕,最后子燕推了他一下,他趔趄着,试图转身看清子燕的脸,记住那个人眉目里最后的神情,可惜却什么都没有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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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p; 那个人像是被一团迷雾笼罩着,明明心里是憎恨着谢家的,却又甘愿为他而死。

后来,他从那夜的劫难中逃了出来,在上京城游荡了数日,听闻朝堂给谢侯世子定了罪,却没要了子燕的性命,只将人押在金光塔囚禁起来。

说是王公提议的,要以叛臣之身时刻警醒世人,乱臣贼子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得了子燕还活着的消息,谢逸便离开了上京城,回到了永川谢氏,收拢起散落的势力,在各方世家大族中周旋,从此以另外一个身份于朝野内外活动。

没有人知道他是真正的谢侯世子,他依旧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宛如一柄利刃,刀尖永远向前,没有后退可言。

他要覆灭王党,他要救出子燕。

整整十六年,他没有一刻停歇,殚精竭虑机关算尽,终于在位极人臣之际彻底扳倒了王公及其党羽。

随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金光塔,去见那个替他入罪的子燕。那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幽寒之地,受尽了折磨,如今他来接他了。

那一路上的每一步,他都想过无数遍再次见到子燕的场景,他想自己得笑容满面,还得紧紧抱住那个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子燕,跟我回家。

他想起这十六年来,无数次绝望尽头,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金光塔下还有一个人,在替他受罪,在等他去救,如果他不走下去,那个人就只能日复一日地锁在那幽暗的囚牢里。

于是他咬咬牙,再苦再难再无助,也什么都扛过去了。

他也曾去过瀚海,去寻过子燕的亲娘,只得了一个消息,早在很多年前,那个妇人就死了。按照时间来推算,大概是子燕第一次逃离谢家的时候,那会儿他就应该知道,他的亲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么想来,子燕后来的几次逃离,也当真是为了他自己,没有别的苦衷。他不愿待在谢家,也不愿做自己的影奴,所以那夜他一再追问,哪怕逼急了,那人也只是沉默。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子燕是憎恨谢家的,然而临到最后,私臣家将作鸟兽散,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子燕。

替他入罪的,也是子燕。

这个人啊。

有许多个瞬间,谢逸都在想,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些疑惑,除了那人亲口所言,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解答。

谢逸直奔金光塔,持剑劈开了挂在门上的巨大锁链。

咣当一声,大门被缓缓推开,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沿着幽深的台阶,他一步一步往下走去,动作急切又慌乱。寒冷之气侵袭着他的身体,但他却好似毫无察觉。

塔底深处,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他冲着黑暗中,大喊了一声:“子燕。”

空荡荡的回音响起,没有人应答。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趁着微弱的光亮到处寻找,摸着墙根儿一点一点地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手触到一堆白骨。

心里陡然一凉,再执火细看,缩在墙角的一处,白骨被一层一层厚重的铁链套裹着,骨架都变了形。

是子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