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青不着痕迹地按下他,淡淡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一旦陷进去很危险。”
怀里的身体僵了片刻,微弱的声音传来:“我知道。”
“你知道还?”叶长青垂首看了他一眼,从自己的角度,只能看到两排浓密漆黑的睫毛,至于睫毛下的眼睛里是什么情绪,都被它们的主人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温辰低声道:“师尊,对不起。”
“我太久没见过这些了,一时没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
心魔的事情,他不是没想过,虽然不知道魇灵具体是什么,但明白这个地方,能早点出去,绝对比耗在里面要强,可是……
他还是眷恋天河山。
眷恋这里的人,眷恋这里的物,眷恋到只为了求得一线明光,就算只身拥火,也在所不惜。
这里不似枫溪城,有那么多明白事理的城民,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和流言。
天河山上,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和山下一个淳朴友善的小村子,那六年,不管修文习武的苦还是累,都没关系,那都是他人生中一段无可回首的美好时光。
正因如此,之前在那有共感的幻境中,温辰尚想着要找方法脱身,可来了这奇怪的魇灵梦境,他却踌躇了。
此时,他像个少小离家的游子,暮年时满身霜尘地归来,看着记忆里熟悉,现实中却陌生的亲人们把酒言欢,自己却丝毫融不进去,那种近乡情怯的感情上来了,与怀念之意相矛盾,所以他宁愿——
“师尊,求求你了,我就在外面看一会儿,不会陷进去,也不会太贪的,只要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了。”
徒儿软绵绵地一撒娇,叶长青就没脾气,即使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地方不能久留,但看他如此不舍梦境中的一草一木,劝解破阵而出的话溜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转念一想,他又生出了另外的盘算。
前世的元安元年,枫溪城遭到大批魔族侵略,温氏夫妇守城战死,其幼子温辰面临血肉厮杀和父母双亡的惨状,被迫激发出了先天剑意,以七岁稚龄,拖着他母亲遗下的一柄残剑,硬是在重重围攻下护住了父母尸身,使其免遭魔族撕扯。
当天夜里,天赋卓绝的小温辰就被迟一步赶到的云衍真人救下,带回昆仑山收为关门弟子,有了后来碾压一切邪魔外道的万锋之王。
这一世时空错乱,很多事情都变了样子,小温辰并没有爆发先天剑意的根骨和机会,云衍真人也并没有迟到,温氏夫妇好好地活着,并且在那之后就离开了枫溪城,搬到一处名叫天河山的僻静之所隐居,直到一年前,被银面血手秘密谋害。
叶长青直觉自己的重生与此事有关,但具体有什么联系,谁是因,谁是果,中间的离奇曲折,又是如何勾连的呢?
他牵起温辰的手腕,脚步轻缓,一同往梦境深处走去:“小辰,你若是舍不得,那就再多呆一会儿,想看什么场景,就看吧。”
“我在,魇灵不能轻易加害于你。”叶长青看着周遭迅速变迁的环境,地上皑皑的白雪肉眼可见地消融,嫩绿色的小草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从冬到春,只用了顷刻,清凉的晨雾里,方才那个稚气满满的孩子,转眼间身姿已挺拔了不少,正在宽阔的校场上,与成群的桐木偃甲人周旋切磋。
独属于少年人的灵动和意气,一一倾注于他的招式和眼神中,像山崖间一棵自由成长的幼松,那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鲜活得仿佛在发光。
叶长青分明清楚自己此行目的不纯,可不知为何,在视线触到这一幕的时候,心弦却不期然地被拨动了一下——
“祸兮福所倚,说起来我都还不了解你从前的生活什么样,托这魇灵的福,正好看上一看,倒也不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 ①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出自《棋王》,钟阿城著。
原句:若对手盛,则以柔化之。可要在化的同时,造成克势。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含而化之,让对手入你的势。这势要你造,需无为而无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