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不听?”
沈老太太脸上不情不愿的应了声,眼睛里还是带着笑意。
医院最清闲的科室,大概就是住院部了。住在这的人大多已经病到麻木,昨天还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人,明天手术室出来之后就再也不见人影也是常事。
可能出院了,也有可能再也不必住院了。
情况到底怎么样,也能从来收拾床铺的家属脸上观测一二。
不过有些人出院了,家属也未必有多欢欣,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不爱问,只当都是痊愈出院了。
所以这个前提下,住院部反倒是一派和乐欢欣,看着也其乐融融,甚至院子里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那里打叶子牌,要不是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看着根本不像医院住院部,反而像是哪个老年人活动中心。
但边上的家属倒是都跟越清欢一个表情。
越清欢一出病房的门,脸上的笑容就再也维持不下去。
三年了。
以前深夏打趣过,虽然她拖稿但是她的确是相当劳模,她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如果不是真的缺钱,谁又愿意当劳模呢?”
别人只当是开玩笑,却不知道这是大实话。
“清欢,沈老太太确实是尽力在吃饭了。”跟着出来的陈阿姨叹了口气,“阿姨在医院这么久,也照顾过得这个病的,这不是吃不吃的问题,确实是吃了难受,像沈老太太这样的已经算吃得多的了。”
“谢谢阿姨。”越清欢点了点头:“您帮忙劝劝,多少也是多吃点,您辛苦了我回头给您包个红包。”
“别别别,这我不收。”陈阿姨连连摆手,“你还是学生,何况沈老太太人也很好,活根本不累,这钱我不拿。”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专业,要不你问问医生吧。”
越清欢心里清楚,在医院这么久,就算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护工也不可能什么都不懂了,不过越清欢还是撑着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王主任好。”
“你是沈玉仪女士的家属对吧。”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拿着报告单给越清欢分析病情。
太过专业的词汇越清欢其实听不懂,但听得懂的部分又让人实在不愿意听懂。
“……其实慢性肾衰竭说到底也是老病,”医生叹了口气,“现在就是靠透析和药撑着,病人也很难受……而且现在已经发展到中后期了,后面的医疗费用你可能得提前做个准备。”
言尽于此,其实该明白的也能明白。王医生已经是非常好心的医生了,尽力都开医保能报销的药,只是慢性肾衰竭有一些进口药是不能不用的。
哪怕医保已经报销了大半,每个月开销也在五位数。
当年越清欢的外公确实留了一点家底,但这么多年下来也确实所剩无几,若不是沈玉仪放下小姐架子出去工作,早就坐吃山空。
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但这种还未成年就担起家里重任的情形确实也不多见。
“那我先去交一下住院的钱吧,”越清欢下意识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并不接医生的话,“谢谢您,我先出去了。”
她说完点了个头,走出医生的办公室。
医院的通风一向做得很好,只是穿堂风难免有点凉意。
她把最后的积蓄交到医院的卡里,回到病房的时候,陈阿姨刚好买了饭过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慢性肾衰竭的忌口非常多,好在医院食堂里也有专门的窗口。
越清欢接过陈阿姨手里的饭盒,想喂自家外婆,手里的汤勺就被人夺了过去:“你外婆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呢,犯不着这样,我自己吃。”
饶是到了这个地步,沈老太太进餐的时候仍然不疾不徐,相当优雅,依稀看得见昔日大家闺秀的冰山一角。
只是手腕已经纤细到弱不胜衣的地步,几乎是骨头外面薄薄地覆着一层皮肤而已,连着上边的翡翠镯子都有些撑不住。
“呕……”
沈老太太突然吐了出来,连着饭盒都打翻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病房里的护士和陈阿姨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帮她换衣服和床单。
等到东西都收拾好,让沈老太太睡下之后,越清欢才默默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医院。
其实她是不想回来的,因为看不见的话至少能说服自己一切都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南溪是个生活很轻松的地方,但是她踏上这片土地之后就开始压抑了。
她去了一趟南溪一中。
南溪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每年本一上线率将近百分之九十。她当时高中的时候念的是另一个不错的私立学校,不错就不错在给了她二十万奖金。
而越舟渡是南溪一中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风趣博学,即便年逾不惑依然气度风雅,放在从前也应当是一号名士无双。
他是越清欢的亲生父亲。
十几年没有露过面的亲爹。
她本来想去找自己亲爹借钱,但是站在校门口反而有些不敢进去。
长得好看是有很多优待的,保安见着她也相当和气地问了句:“是不是回校呀?现在可以进去的。”
只是好巧不巧,刚好看见越舟渡他们一家三口刚好从一辆轿车上下来。
越舟渡,陈温苓和越长安。
她知道。
越长安和她的名字一样,一看就知道取名的人是怎么个德行。
当时数学奥赛的比赛场地南溪这边就设在一中,她偶然间遇到过越长安。越长安小了她三岁,当时还是初中部的人。温软漂亮,笑起来的适合像杜鹃花一样。
被溺爱长大的小孩是不可能成为恶毒女配的,因为有底气也就无所畏惧。只有像自己这样意难平的人,才会不好看。
沈老太太刚住院的时候,她也去找过越舟渡。
她不是没有期待过父亲这个角色,但是因为不想让外婆伤心,所以也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后来长大了也就渐渐看淡这码事了。
——也幸亏她早就看淡这件事。
她当时跟自己父亲说明来意之后,越舟渡跟她讲了很长一番话。
越舟渡确实不愧是中文系才子,能把话说得天花乱坠。
越清欢虽然不愿意,但也遗传了他的优良基因,语文水平非常好。
概括一下就是:两万买断,不用归还。从今余生,形同陌路。
他有温柔的妻子和乖巧漂亮的女儿,自然不希望这样的生活被越清欢这种不定因素搅乱。
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但越清欢再清楚不过,自己本来就没有亲爹。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三个人说说笑笑向教师宿舍楼走去。
大概父女间有天然的灵犀吧,越舟渡下意识往这边看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越清欢。
他微微蹙了下眉,视线却不作过多停留,继续跟着妻子和女儿往家里走。
“你在看什么?”陈温苓有些好奇,也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除了一晃有个身影出了校门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越舟渡面色不改,浑然无恙:“看到一个人,我看着眼熟,以为是以前的学生呢。”
“那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呢?”陈温苓不做他想,随口问道。
“可能没看见我,”越舟渡笑道:“也有可能是我认错人。”
“说你年纪大了还不信,非要带两个班,回头跟我爸说一声带一个就好了……”
声音越走越远。
藏在学校大门柱子后面的越清欢眼睛有点干涩。她不喜欢越舟渡,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是越舟渡未必就能做得更好。
大概骨子里的凉薄确实是血浓于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家,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沈老太太一直在医院里,她也在学校。
她懒得收拾屋子,就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把沙发上的毯子拉到脸上盖着。
在黑暗的视线里摸索到自己的手机,打开锁屏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