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么?”
他视线一转,温柔地落在小椿眉眼间,“这数千年的光阴里,你难道没有半刻想过要了结此生吗?”
白玉京的嗓音清朗和润,比之嬴舟更多了不少的柔软儒雅,那只言片语好似最凌厉的刀锋,每一个言词都真真切切地从她心头划过去。
而他还在说:“看不到尽头的时光有多难熬,你生在山间千余载,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对吗?”
小椿直直地凝望着他,青年清澈如星海的眼眸中蕴着浅浅的幽静,她在那瞬间明白了什么,像是不敢相信:“所以……”
她咬牙诘问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即便化成了人形,依然出不了这座大山!”
朦胧的雾气迷上视野,夹杂着狼犬暴虐的吼叫,她冲白玉京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啊?!”
几百年前枝干青涩的白栎树下。
俊雅的书生盘膝而坐,手里甩着一根细嫩的柳条愉悦地畅想。
——“山外面呢,有数不尽的城镇村落,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店铺和摊子上摆着各色美食……”
——“什么是美食?”
——“美食就是,唔……吃着很美味的东西。人族擅长烹煮,会利用许多山林间的花草制作调料。”
——“什么是调料啊?”
——“就是有酸、甜、苦、辣,四种味道。”
——“啊?花草也会有这些口味吗?”
他在明朗的艳阳下笑着回头,笑容比清晨的大山还要干净,“是啊,等将来你就知晓了。”
……
彼时的五官眉眼仍旧在白玉京脸上,他同当年并没什么两样,还是年轻,还是俊朗,然而神色间的气质却有微妙的差别。
这其中,毕竟又辗转蹉跎了几百年。他遍访名山大川,查阅古今典籍,走过了人世的每一个角落,只为找到能够杀死自己的方法。
天底下最凄惶之事,莫过于此了。
白玉京微垂着眼睑。
几步之外的小树妖红着双目,因为站在斜坡下,便不免要抬头瞧他,于是那目光里就多了些逼问的意思。
他无言地静默了片晌,终于在这样灼烈的对视中开了口。
“是。”
他承认,“因为我想看看,当你面临此境时,又会作出什么选择。”
你也会如一众树精一样选择自我了断吗?
如果不是,你又将怎么消磨此世余生呢?
可惜日蚀提前到来,他也见不到她的结局了。
再一次被结界弹开的嬴舟于半空滑出一段距离,微微带喘地咆哮着驳斥:“小椿跟你不一样!”
“她会好好活下去的,她答应过我会好好活下去!”
狼犬终于放弃了从正面进攻,转而疯狂地用嘴去撕裂底下组成光柱的法阵,那些以朱色绘就的石块发出的光芒里似乎有细密的针刺,一口咬下,当场便鲜血淋漓。
“嬴舟……!”
小椿不由得往前跑了几步。
白玉京总算肯吝啬的分些许关注给他,不冷不热地解释,“不必白费功夫了。”
“这阵法我耗时数百年,积攒了大量的天地灵力才得以施展,仅凭你的修为,哪怕三天三夜也撼动不了分毫。你是破不了这个阵的。”
而在此时,盘旋低鸣了许久的天雷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压与震怒,呼啸着劈入山头。
第一道便砸在嬴舟身侧。
雷电堪堪擦过皮肉,他险而又险地避开,仍旧不屈不挠地去摧毁埋于地面深处的符石。
他不甘心。
明明已经替小椿拿到了不老泉。
她明明可以重获新生,还能活百年,千年,万年……
他不甘心。
说好的要把白於山建成一个世外桃源呢,说好的要在院落里饲养鸡鸭,牛羊,成为远近闻名的山大王呢。
他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
“嬴舟!”小椿在白栎树粗壮的枝桠下,流着眼泪道,“你走吧!”
她嗓音哽着浓重的哭腔,拼命地冲他嚷嚷,“走吧,别管我了!”
下一波乱雷来临时,灰狼分明被余威波及到了头部,自鼻腔内发出一声极压抑的低吼。
小椿听得真切,心里愈加慌不择路,急忙引出乔木的妖力仓促地给他凝出一笼盾壳。
周身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逼近极限,她这护盾开得实在勉强,“轰”地一声雷鸣猝不及防砸下,轻而易举地就刺破了屏障打在嬴舟背脊。
小椿不由心里一紧,索性拉动白栎苟延残喘的身躯,不顾一切地挡过去。
在边上冷眸旁观的白玉京将此情此景收入眼底,突然没由来地问:“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