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不死不是你们人族一直以来向往的事吗?”嬴舟不明白他在感伤什么,“这不是正好如愿?”
白玉京低垂的视线往斜里一睨,目光谈不上鄙夷,只有几分夏虫难语冰的宽容。
“一头刚出世的小妖,你不会明白。”
他转过身来,眼底却含着笑,遥遥注视着嬴舟背后的小椿,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赖,是“天底下世人皆蒙昧,而唯其一人是知己”的眼神。
“小椿懂我的,是吗?”
这几个字传入耳中,她心头不自控地“咯噔”一顿。
尽管白玉京什么也未说,可她就是莫名的体会到了……他那只言片语里的意思。
——“你要走了?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
——“等你成为一只独当一面的大妖,我就回来了。”
——“你不是人么?你们人族的寿数是不是都很短?”
——“是啊。短暂却灿烂,没什么不好的。”
白玉京刚得到不死之躯时,与古往今来的所有人一样,兴奋难当。
不必畏惧病苦,不用直面死亡,世上谁不求长生,谁不想与天同寿?昔年秦皇处心积虑妄图得到的东西,他弄巧成拙的实现了。
所以最初的那段日子他是快乐的,堪称是这一生里难得的幸福时光。
心无挂碍,全无负担。
一想到未来有无限的可能,什么烦恼都可以不做计较了。属于他的一切会是长久的,不可估量。
那个时候,白玉京还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平稳顺遂地过了七八年。
正值改朝换代,他攒了一笔小钱,于是辞官归隐,在故乡做起小本买卖。
身体的秘密,他不曾告诉任何人,包括家中父母。
故而周遭的朋友顶多只是调侃他瞧着耐看,总像个少年似的。
三十七岁那年,他有了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
是灯会上结识的,书香门第的大小姐。
他对她一见钟情。
由于容颜不老,即便已近四十,白玉京瞧着仍旧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因此对方虽仅有十六,却并未介怀。
那大概是他此生最拼尽全力去爱的女人,至今都还记得她的名姓——叫月瞳。
清风明月的月,瞳点秋水的瞳。
温柔,贤良,轻倩明秀。
是个永远能谦和平静地包容他一切的姑娘。
成婚后的岁月静好得就像书上所写的“神仙眷侣”“琴瑟和鸣”,他们与天下的寻常夫妻并无不同,操持家务,忙碌生意,偶尔也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平凡如草芥的日子,所有的愿望都显得微不足道,盼着年节,盼着庙会,只为到亲朋友好处串门闲谈。
那时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明媚得宛如身在梦中,是他多年后回想起依然会眷恋的过去。
至此一年,两年……五年,八年……
十数年的光阴稍纵则逝。
终于有一天,他的妻子坐在妆镜前,惶恐万分地转过脸来。
“为什么?”
她质问,“十三年前我嫁给你时,你就是这般容貌。十三年了……我如今三十岁,可你……你还是二十上下的样子。”
她开始惧怕地思前想后,“而且,我们也一直都没有孩子,这究竟、究竟是为什么?”
……
对未知的恐惧使得女人对他萌生出难言的害怕。
白玉京直到此刻才慌乱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永生不老,会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月瞳衰亡离世。
次日,白玉京备好了行装向妻子辞行,说是要谈一笔大交易,便凭着记忆往西而走打算再进入当年那座不知名的仙山,企图寻到长生的秘密。
这一去就是一整年的时间,他找到了西山一脉,找到了句余山,却无论如何寻不得自己曾经昏睡不醒的矮坡河畔。
整座大山仿佛凭空消失,以至于白玉京怀疑是否是自己记错了路。
他在附近徘徊数月,最终无功而返。
回到家以后,他别无选择,到底还是向妻子坦白了真相。
月瞳抱着他嚎啕大哭,昏天黑地地哀恸了一场,继而抹去眼泪,沉痛地接受了现实。
她的决定作得既果决又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