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陆日(一)

夜过三更。

辽州, 淄山,稷下学宫。

曾经只能算个小山丘的淄山,已成直插霄汉的庞然火山。

融金般的岩浆, 沿着拗口缓缓向下流动, 赤红的火光如活物一般摇曳着,照映半边阴霾的空。

“撑不住。”

阿晕自言自语说。

大地龟裂,各处裂缝上,赤红的流体像是间歇喷泉一样涌出, 此地完全不见白日里还能看到的城郭,若废墟没有叫岩浆覆盖, 那就已让海水淹没。

是的, 辽州东边正是北海,海水已经侵入到这里,岩浆与冷水交汇的边缘烟雾缭绕,蒸腾而起的水蒸气和幽魂般飘荡的硫磺黑气,交织, 将稷下学宫山门下, 化为一片死地。

仅仅是一,海面就上升了这么多。

野风中,灰白的肮脏雪花飘落,浇不灭遍布大地的火焰。

北大封的失控, 同时影响到了遥远的东大封,西大封。

金发赤瞳的少年冯虚御风,立于半空。

他长发和衣角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拍打的五彩双翼送出柔和春风,落雪经过他,就化为了纷沓落英, 飘落在地,在岩浆中烧为灰烬,或者在重重叠叠有若群山的高浪中不知去向。

“你这边,人好像撤得差不多了。”

一道雷光闪过,化作银发飞扬的云中君。

“还没撤走的人,肯定活不下去。”阿晕冷静道,“事到如今,我也救不了。”

云中君没说话。

海面上升,受灾的不可能只有辽州。便是他不久前离开三岛十洲时,路上还看到东海渔民推着船,跋涉在曾经的陆地上,跋涉在现在的海水中,艰难前行。

这不容易,东大封的动荡,在沿岸掀起潮汐般的巨浪。再大的船在这样的巨浪下都只是一叶扁舟,更何况渔民们在浅滩上行进,用的都是只能坐六七个人的小船,甚至木排。

云中君有救起他看到的几个落水百姓。

云中君只能救起他看到的那几个落水百姓。

他叹气,又打量四周,问:“稷下学宫的人呢?”

“他们待在这里也没几个人能用,我让他们协助百姓们撤退了。”阿晕道。

年轻鹓雏白日在仅存的稷下学宫人手里一番观察,发现卓远成为学宫大师兄,竟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虽然他那个权倾朝野大奸臣,好像有很大一部分是吹出来的假象,但论办事能力,那个男人在稷下学宫年轻一辈,已算一等一。

倒不是说文士里,除了卓迢渺就无人了。但之前的严重内斗,让稷下学宫里有才学的老一辈,纷纷回归家乡,或者随便找了个地方归野。

这批人里人,得志的就如各州挑选新龙扶持军阀的书院当家人,不得志的,而今比较有名的代表,墨派卢双。

这么大,又这么快的变动,他们操持自己地方上的事都来不及,哪里抽得出人手回稷下学宫。

“三岛十洲亦有不少人崩溃,即便是李氏的旁系……”云中君感慨,“有用还是无用,只有到这种时候才会水落石出。对了。”

银发男人从袖中掏出一幅玉简。

“平京的卢姑娘,请义士一位兄弟帮忙,说将这个捎给你。”

是《祖氏缀算经》。

“平京汇聚流民太多,又在泉野山边被牵连,地动中受灾严重,她走不开。但北大封无论如何都是文士的职责,为北大封出一份力责无旁贷。

“人小姑娘是这么说的,陛下,你用的上吗?”

“都说了不要叫我陛下。”阿晕立刻道。

这个称呼对刚下决心要消灭大荒上皇帝的小鸟儿来说,实在讥讽。

说完,他接过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