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20分钟, 楚君杭人已经躺进了中心医院14层的单人病房里。
“明天准备手术吧。”专家关上手电,转头对楚君盛说:“万幸没损伤到牙神经,不严重。具体方案咱们还是出来说, 让患者好好休息。”
楚君盛点头:“麻烦了,这么晚还打扰您。”
“应该的。”
宋远走到病床边摸了把便宜弟弟的脑门儿。楚君杭吃了止疼药, 胳膊上还扎着安定,昏昏沉沉的。
“没事, 睡吧。”
井焰留在病房里陪床。
指针再往前拨拨,当楚君盛和宋远匆匆忙忙赶到游乐园的医疗站,看见满脸是血的楚君杭的时候,差点没晕过去。
“怎, 怎么回事?”楚君盛声音都在发抖。
好多血, 他甚至不敢上前。下巴上是血, 脖子上也是, 前襟红褐交织, 凌乱不堪。楚君杭嘴里咬着什么, 新鲜血液还是源源不断地从缝隙中涌出。
直升机是线下最快的运送方式,而且中心医院隶属军/区, 经常接治受伤的军/官或刑/警, 顶楼有很大的停机坪。
可私人使用例如直升机和无人机这样的飞行器, 必须要向有关部门报备。现在接近晚上9点半,根本来不及去申请。
好在楚君盛尚存理智, 没有真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来。
宋远适时伸手撑住他的后背, 无形中给了他安慰和力量。他握紧拳头,尽量冷静道:“救护车已经在路上,我约了国内这边的顶级专家,去中心医院。”
不只是牙科, 内科、神经科、骨科……除了外科专家今晚接了个车祸的病人无法到场,其余闲暇的专家全被楚君盛请到了中心医院。
园区负责人眼皮一跳,站出来说:“这位先生,您先冷静冷静,稍安勿躁。”
楚君盛低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负责人声音顿住,向后撤了一小步。他抹抹额头上的虚汗,顶着压力继续说:“我们的医生检查过,这位先生应该是在坐过山车的过程中,不慎嗑断了牙。”
说话的艺术。
三言两语,几乎把园区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过山车?”
楚君盛看似在顺着负责人的话说,实则目光是投向井焰那边。
“我弟弟从来不坐过山车。”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他应该在基地。”
楚君杭嘴里疼得不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在,我在,哥在呢。”楚君盛赶紧走过去,两手虚虚摆在旁边,还是不敢碰。
他不信负责人的话,生怕还有别的伤口。
“救护车来了!!”
楚君杭未说出口的话也在安定的作用下咽回了肚子里。
救护车的医生粗略诊断,确认只有口腔受损,或伴随轻微脑震荡,其他部位没有损伤。
接下来就是刚刚医院里发生的事了。至于楚君杭到底怎么受的伤,时间的指针还要再往回拨一拨。
最开始排队的时候,楚君杭还能跟井焰聊上几句。随着队伍越来越短,他们越来越靠近巨大的钢铁怪物,原本叽叽喳喳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小脸紧绷。
井焰碰了碰楚君杭的手,有点凉。虽然首都已经入秋,但气温仍维持在一个比较舒适的水平。计划里他们回去的时间不会早,所以出发之前他还特意让小朋友找了件厚卫衣出来。
“害怕吗?”井焰借着人群的掩饰,握住那只泛凉的手。
“有点儿。”
这时候在逞能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楚君杭大大方方说了,他确实害怕。
新闻里经常报道游乐园事故,什么过山车中途脱轨、安全杆突然升起人直接从上面掉下来、大摆锤甩出去……新闻一般是不会报道此类事件的死伤,除非里面有未成年孩子,这就属于社会新闻的范畴了。
楚君杭不敢去深想,还是希望遭遇事故的人可以平安无事。
“连升降机和大摆锤都坐过,怎么偏偏害怕过山车?”井焰捏了捏他的手,带着礼貌的微笑,请身后排队的游客向前两位。
小萝卜的过去比较复杂,在他还没有了解到全貌之前,谨慎为上。
“诶!”楚君杭这时候倒不领他的情了,“我们排了好久呢,你怎么让别人过去了。”
“先讲清楚,你是不是瞒了我?”
过山车相比于极限运动还是差几个档次,但也能被划入危险活动的行列。身高不够的小孩、患有癫痫高血压、经常性流鼻血、以及各种可能由紧张恐惧情绪诱发的疾病,都不允许去坐过山车等项目。
首都游乐园做得还算不错,弄了两个警告牌,竖在过山车入口外面。
“我没有高血压,也没有冠心病,更没有癫痫。”楚君杭知道井焰意有所指,眯起眼睛一条条反驳了牌子上的警告。
井焰视力也不错,他看过去,笑着说:“那就是身高问题咯?”
“井焰!!!”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
“你真的没问题吗?”他拉过楚君杭的手,用人家的手背在自己裤缝处蹭了蹭。
“不用勉强,我教过你,一切为了自己,对吗?”
楚君杭想起那一个亿,嘴角露出笑意。
“你跟我哥好像。”
“为什么?”
小朋友愿意主动说话,说明他心里紧张的情绪已经开始减弱,是个好兆头。
楚君杭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抱臂扬起下巴,“秘密啊。”
他要做FLC最神秘的背后大BOSS!
“那我不问了。”井焰心里痒痒,用起了激将法。
谁知道,楚君杭本就没打算说,激将法一败涂地。
“后面的游客,请站到台阶上来!”
不多时,终于轮到了井焰和楚君杭。
工作人员负责任地询问了两人的既往病史,又带着十几个人进入场内的一间小屋子里。
楚君杭偷偷跟井焰咬耳朵,说:“怪不得排队的人多,原来这么麻烦。”
“都是为了安全,以防万一。”
小屋里摆着3张桌子,桌子上摆着血压仪,桌子后面各坐着3名医生。他们左胳膊戴着红十字的袖标,应该是志愿者。
“开始测量,请将绑带置于与心脏部位同高,不要移动和说话……”机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步骤,楚君杭盯着慢慢胀起的绑带,心跳略微加快。
“您的量测结果为,高压……健康。”
“健康。”
井焰和他几乎是同时测完,都没有问题。
一行人跟着被工作人员领进内场,挑选自己心怡的座位,等待安全员放下杠杆调整安全带。
“怕就喊出来。”井焰看小萝卜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安慰道。
“凉风灌嗓子多难受。”楚君杭低头拨弄安全带,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我回去再给你放几天假。”
“辅助第一天到基地就跟着经理翘班来游乐场,然后还放假?”
楚君杭大胆地用膝盖顶了顶旁边的人。
“井经理是要昭告天下,有黑幕,有猫腻。”
井焰把头摆正,扬起的嘴角怎么也落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其他人没在放假呢?”
“放心吧,王子和打野出去了,彭元梓在H大办理休学手续。”
嗯?
井焰的话可比安全带管用多了,马上吸引了楚君杭的注意力。
“我记得彭元梓是要退学,怎么改了休学?”
“你没记错。”井焰说,“这件事是我劝的。打职业毕竟不是一辈子的事,都已经读了四年,至少得拿个毕业证,将来也好找工作。”
“也是。”
“那王子呢?呃,我这么叫他可以吗?”
井焰也用自己的膝盖撞撞楚君杭,说:“当然可以。自家的战队,没有那么多规矩和约束,自在是第一位。马上要到我们了。”
“哦。”
自家战队,嘿嘿。
“您好,麻烦二位把双手举过头顶。”安全员说。
安全杆重重落下,还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
“现在检查安全带。”
楚君杭给自己系得很紧,差点要把内脏都勒出来的那种紧。
安全员也发现了这一点。
“先生,我给您调整一下。”说着,他就要动手。
楚君杭眼中流露出惊慌,下意识向后靠,左手死死抓着安全杆说:“不用!”
井焰把手附过去,安慰道:“听专业人士的。”
安全员和善地对楚君杭说:“先生,请放松。”
调整好之后一个游客的安全设施后,他直起身,掏出腰间的对讲机:“所有舱位检查完毕。”
“塔台收到。”
工作人员依次退出内场,锁好门。顶棚的红绿灯开始闪烁。
“噔,噔,噔,叮!”
启动了!
楚君杭深吸一口气,直接闭上了眼睛。
好害怕,还是好害怕。
“新起点新征程,我可以啊!!!”他爆发出一声怒吼,吓了前排乘客一跳。
井焰揉揉耳朵,对被自家小孩打扰到的乘客表示歉意。
声音够浑厚啊,就是胆子太小了——应该还没有人在开始爬坡的时候就叫吧?
“明年一定夺冠!”他也放开声音,吼了一嗓子。
前排游客受了两次摧残,暗骂神经病。
这下轮到楚君杭尴尬了。他眼睛稍微睁开一个缝,用颤抖的脚尖踢踢井焰,说:“你喊什么呀。”丢死人了!
“陪着你喊。”
话音刚落,列车停住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过山车已经爬到了顶点。
“抓紧,坐稳,我一直在。”
“嗯。”楚君杭点点头。
“哇——!!!!!!”
车体沿着轨道快速下落,到达最低点,从地面的游客头上略过,再次升高。所有人化恐惧为音量,敞开了怀去尖叫,去发泄。
一切生活的不如意、压力、悲伤,全都在此刻倾泻出来。
井焰受过空/军的专业训练,承受过几个g的压力,所以过山车对他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他睁着眼,表情平静,一直观察着楚君杭的情况。
前期的直上直下还好,跟升降机没什么区别。
首都游乐园开放差不多有5年,过山车经久不衰,自然有道理——它拥有全国半径最大的轮环组,不少外地游客都慕名前来体验。
要到了。楚君杭计算着上下的次数,前面马上就是轮环组。
人在危急情况下,本能反应是蜷缩,形成防御态势。可在过山车上有安全杆阻拦,楚君杭不能完全把自己缩成一团。他退而求其次,双手搭在胸前的横杆上,握紧,然后将脸死死贴在手背上。
“楚君杭,坐直!坐直!!!”井焰迎着风怒吼。
“听见没有,楚君杭!赶紧坐直!!!”
第一个大环过去,楚君杭感觉嘴唇有点疼,但紧张的情绪战胜了疼痛,肾上腺素激增,他的双耳嗡鸣,根本听不见井焰的话。
第二个轮环过去,疼痛加重了。
“血,血!!”
一个站在过山车轨道下拍照的游客尖叫道:“上面有人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