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什弯腰,在地上找着什么,随后捡起一块石头,抱到一旁,悄无声息地坐下。
忽然间,亚什身后的戚柏睁开了眼,看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背对着他的亚什。
戚柏眼睛虚睁,目光沉了下去。
就在亚什扬起手的瞬间,他的声音响起:
“你每天都是这样?”
亚什浑身一颤,手中的石头还来不及扔,就被戚柏夺走。
他张了张嘴,但是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戚柏蹲下了身子,和他离得很近,又问他:“我问你是不是,每天都这样——趁我睡着,想办法把自己的伤搞得更重。抠掉结好的痂,用石头砸开正在愈合的皮肤。嗯?”
说着话,戚柏忽然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
亚什前所未有地害怕起来。
他怕戚柏对他失望,怕自己得不到戚柏的宽恕。
“你本事好大啊。”戚柏扔了手中的石头,猛地伸手。
亚什闭上眼,以为戚柏要打他。他做好了接受戚柏怒火的准备。
可是戚柏没有打他,而是在他的头上抚摸了片刻。很温柔,没有一点要发火的迹象。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能把我留在这儿?”
“我不知道……”
“你知道。”戚柏收回手,说,“你当然知道这样留不住我。所以说,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对不起。”
“我已经听够你的对不起了。”
戚柏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在亚什面前坐下,和他面对着面,语气很缓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最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为什么不珍惜自己呢?不管是把自己困在黑水窟,还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伤害自己,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你自己吗?”
亚什很希望戚柏骂他,打他,朝他发完火以后转身离开,把他抛下,永远不回头。
因为亚什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他就希望戚柏可以做出让他无法拒绝的事。
可惜戚柏心软,做不来坏人。
戚柏跟他讲道理,这让亚什忽然感到害怕。因为怕辜负戚柏这样的温柔——他永远学不会珍惜自己。
“亚什,我明天会走。无论你的伤好不好,都会走。”
戚柏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亚什说,“我不希望我离开以后,你又回去那个鬼地方。更不希望,你用别的方式折腾你自己。所以我们好好聊聊吧。”
亚什看着戚柏,说:“好。”
“你想留下我,其实我猜到了。在过去,你的身边没有一个正常陪伴你的人。吶拜缇,马迦,或者其他的开砳人,他们对你大概都不太友好。我自问自己不算什么善人,但应该比他们要好些,所以你想跟着我。这些我都理解。”
亚什静静听他说着,没有出声。
“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也和你一样,我觉得人活着特别没有意思。任何危险的事情,我总要冲在第一个,我为所有人挡刀,也从来不可惜自己的命,因为我觉得我死了无所谓。不会有人为我哭,我也不会为别人留恋。”
戚柏忽然想到什么,笑了笑,才又说,“但人生就是很奇怪。当我发现自己真的要死了的时候,却忽然遇到了很想很想珍惜的人。于是我开始奢望活着,开始把以前没有意义的事翻来覆去地重新做一遍。”
“我开始好好吃饭,睡觉,克制伤害自己的冲动。想要活得久一些,活到把喜欢的人喜欢个够,把想做的事都做个遍,再死也不迟。但那时候却发现有些晚了,因为生死已经不在我的掌控中了。”
“由于我从来不珍惜自己的命,所以我的命运就回馈给我一次次的倒霉。但我还是没放弃,哪怕我正坐在这儿,陌生的环境,迷茫的前路,还有一个总在折腾我的你。但我都没有放弃。”
戚柏朝着亚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说:“就因为,他对我留下了一句话,那就是希望。一个人的一生,只要出现过一次希望,就不算白活啦。”
这天,戚柏说了很多,从一开始只是想要安慰亚什,到后来,自己也收不住口,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过去,他的笨蛋佣兵队,以及他对未来的想象。
他告诉亚什,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让你想要活下去的人,那时候你会拼了命地想珍惜自己。
亚什从始至终看着他的眼睛,但戚柏却避开了视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极光的颜色都开始变换。
戚柏终于打算结束,他最后问了亚什一句话:“……你现在告诉我,你的伤能好吗?”
有时候,心里想的答案并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总要选出一个最合适的。
所以亚什选择了一个,让戚柏可以安心的,正确答案。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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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他们发现,极光竟然隐隐有了消散的迹象。
“也许太阳要出来了。”戚柏这么说着。
亚什今天拒绝了戚柏要背他的建议,他不再伤害自己以后,伤果然好得很快。只一觉过去,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恢复。
“我可以自己走。”他对戚柏说:“我送你到堂诃落山,那里的路很乱。”
戚柏摇摇头,不客气地说:“没有你,我的脚程还快些呢。”
他知道这样有些伤人,但如果让亚什一直跟着,最后只能越来越纠扯不清。
亚什看着他,没有说话。眼底是很分明的倔强固执。
空旷的山谷中,忽然起风,藤蔓被吹得张牙舞爪,他们站在小径口,终究分道扬镳。
偏偏就在这时,风越发大了起来,下一刻,电闪雷鸣,暴雨兜头浇下。
斗转星移,天空瞬间变成血红色,地面也开始不断地震动。
戚柏眉头一皱,耳尖地听见了远处传来兽类的低吼,飞禽走兽都不安分起来。
他不由分说地拽着亚什,把亚什又背在了身上,很快的,野兽开始四处乱窜。戚柏甚至听见了几里外有人类的哀嚎。
“操。”他低骂了一声,看着天空中忽然盘旋着一群飞鹰,而远处也有蠢蠢欲动的野兽准备奔袭。
亚什心里着急,想要下来,不愿意拖累戚柏。
这种时候,戚柏顾不了那么多,心一横,久违地使用了他的血脉之力——自从神经毒素频繁爆发之后,他就不再这么做了。
令戚柏惊讶的是,他今天的血脉之力使用起来格外顺手,即便背着一个亚什,也健步如飞,动作矫捷。
中途遇到和他迎面撞上的狼,亚什都险些失去呼吸,戚柏却只是抬脚一踹,就解决了。
“……”亚什的喉头阵阵发紧。
不是因为戚柏的动作太粗暴让他受了惊吓,而是……
他闻到戚柏身上的那股香甜,越发浓烈起来。
直到戚柏背着他,徒步翻越了堂诃落山,把原本要走天的路程,只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便赶完,亚什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停下来!”
戚柏被他在耳边这么一说吼,吓了一跳,但他身体里汹涌澎湃的血脉之力似乎停不下来。
亚什又喊了很多声,喊到戚柏的脑子都开始发昏,终于山脚下的树林中,被盘根错节的树藤绊倒,带着亚什一起摔在了地上。
亚什滚落后,一点没敢耽误,翻身而起,将地上的戚柏扶起来。
那不是错觉,戚柏身上正在散发着一股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味。
这气味不似花香酒香,跑远些便闻不见了,而是像无处不在的风,几乎将亚什整个人裹在其间。
他的喉头滚动,心脏好像要炸开一般,全身的血液忽然朝着后颈处涌去——亚什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觉得自己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
而唯一让他熄灭的办法,就是将戚柏整个人,嵌入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