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什看见他褪去一身血污和尘土,比祭台上向神明叩首的吶拜缇更加圣洁,忽然就感到喉头干涩,眼睛好似被那种无暇的白给刺痛。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自己双腿斑驳的伤痕,风干的血和脓水,粗糙皮肤上一层层经久干涸的淤泥,粘稠打结的头发……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对这汪泉水以及其间的戚柏的一种亵渎。
当戚柏惬意地钻入水中时,亚什收回了视线,悄无声息站起身子。
他再一次退缩了。
如果还有把梦叫醒的机会,那这就是最后一次。
可亚什刚刚转身,戚柏噗噜一声从水中浮出,然后大喊:
“臭小子,给我站住!”
说着话的工夫,戚柏已经游到岸边,他浑身洗得干净舒畅,扯起衣服一边穿一边追向亚什。
“你要去哪儿?”
亚什没敢看他,低低地埋着头。
戚柏:“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又想回去黑水窟了是吧?”
亚什的沉默代替了他的回答。
戚柏恨恨道:“就这么点出息了,一言不合就要回去当囚犯啊。成天想什么呢你。”
他拉起亚什的手,往另一汪没被自己祸害过的水洼走去,有些凶狠地命令亚什坐下,然后撸起袖子要帮亚什清理伤口。
亚什起先要躲,但是没躲开。戚柏比看上去的要固执些。
最终戚柏还是制服了亚什,一边帮他处理结了痂的伤,一边开导他:“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说不定的。你别只看见眼前,只想着日子多么绝望,你得走出脚下的几尺地,去找找看,有没有值得你用一生追寻的事情。”
戚柏说话的时候,亚什一声不吭,好像听得很认真。
但戚柏说完,亚什就开了口,相当简洁的两个字:“没有。”
戚柏“啧”了一声,撩起眼皮瞪了他一下:“你都没找过,怎么知道没有?你看看你,多年轻啊,才十九岁,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不要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了。”
这里没有太多东西可以让戚柏给他做包扎,最终也只能潦草地处理了一下。
等戚柏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有些隐隐地发红。
亚什的腿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膝盖以下没一块好肉,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人是怎么用这双腿走完了那将近百米的距离。
但亚什又沉默,没有喊过一声痛。
“行了。”戚柏撇开眼睛,不再去看,站起身子背过了脸,说,“你的伤最好得休养一下,今天先不走了,我们在这儿附近找地方歇一晚上。”
冢泉的环境好,泉水虽然看上去不太适合喝,但周围却有很多可以补充水分的植物和果树。
戚柏觉得这里很不错,但他也想到,这样的地方应该会有别的人过来。
他准备去附近找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但又怕亚什跑。
亚什看出了他的顾虑,低声说:“我不走。”
“我不信,你给我证明一下。”戚柏拿不准亚什的性子,一会儿听话,一会儿又瞎折腾。
可是他说这句话也只是随口,亚什能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不跑呢?
“好。”亚什倒是很真诚地点了头。
就在戚柏疑惑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就见亚什俯身捡起一块大石头,眼见着就要往自己的脚上砸。
戚柏惊促地叫了一声,电光火石间抢过石头,由于惊吓过度,他连脏话都忘了讲,丢开石头后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你、你干什么?”
“腿断了就走不了。”亚什说,“让你放心。”
“……你。”戚柏忍了忍,连做三个深呼吸后,对亚什笑了笑,道,
“你赢了。我信你了行吗?咱们打商量,你就乖乖坐在这儿,别跑,也别跟着我,就坐在这儿,我马上就回来——别碰石头,连旁边的泥巴也不许玩。”
亚什点头。
戚柏这一走,心中一百个放心不下,一步三回头地去确认亚什有没有跟上来。
这次亚什好像确实听话了,没有非要拖着伤腿跟着他,也没有跑回黑水窟的打算。
戚柏终于松了口气,心里不断劝自己:莫生气,莫着急。这孩子关久了,脾气软性格硬,逼不得。
随后,戚柏终于放平了心态,开始加快脚步,要去找栖身之所。
结果这回,没跑两步,听见身后传来了“噗通”一声。
他猛回头,看见本不该碰水的伤患亚什,已经跳进了泉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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