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过后,仿佛机器老化后的延迟一般,角斗解说员嗓子卡了壳似的地吞吞吐吐道:
“让、让我们恭喜这位、呃,这位强大的角斗士,赢得了今晚这场精彩的挑战赛,那这边麻烦工作人员立刻安排肃清场地……好,朋友们!再次,再次为我们的胜利者,欢呼吧——”
观众们也在慢半拍以后,恍然清醒。
眼前的画面太过震撼,他们不得不惊叫着鼓起掌来。
哪怕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下注了那头血兽会赢,但这不妨碍他们为一场惊心动魄的角斗欢呼喝彩。
而在人声鼎沸中,附在戚柏身上的陆谴,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面残留的天赋之力仍然蠢蠢欲动。
他想,自己操之过急了。
尽管他刚才感受到戚柏濒死的状态,情急之下作出了回击,但仍然是有些超过了。这头血兽,还费不着用这样大的阵仗去斩杀。
陆谴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动用太多血脉能力。
力量有可能失控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
或许有打草惊蛇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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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第三星系主星的首都会,摩搏亨。
新星联第一政要大厅会议室里,刚结束了一场重要会谈的要员们起身准备离开会场。
机甲军事顾问林偕恩在一个小时前,刚升任少将,这时候正和几位前辈说着话,就被突然闯进来的助理打断。
“林将军!”
“什么事?”林偕恩的表情清冷淡漠,但眼神有些不耐。
他不喜欢被人打断。
“府邸的即时通讯。”
助理秘书将电子信函递过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压低声音对林偕恩说,
“您的私人实验室发生了爆炸——”
话音未落,林偕恩脸色一变,急忙告退了众人,匆匆往住所赶回。
“什么时候的事?”路上,他问助理。
“就在不久前,暂时没有查出是什么原因。”助理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说,“因为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通知下去,任何人不能靠近。”
林偕恩的脸色很差。
没有人知道,林偕恩的私人实验室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型而绝密的保险柜,里面藏着……
他恩师陆谴的遗物。
也或许不算是遗物。
因为林偕恩在陆谴死前,就把东西拿到手了。严格说起来,它早就是林偕恩据为己有的私人物品。
这么多年,林偕恩一直无法勘破那块破石头的秘密。
但他永远记得,当他所在的星球被异族入侵,他第一次看见他的老师,使用了三种以上的天赋血脉。
陆谴用自己强大的血脉之力击溃敌人的同时,那块石头爆发出了同样强烈的反噬之力。
霎时间天地昏聩,日月失色。
那时的林偕恩尚且年幼,不懂那种强大的力量是如何恐怖。
他只好奇地看了看陆谴,又看了看石头,问:“老师,为什么石头在发烫?”
陆谴告诉他:“它在劝我停手。”
“为什么?它只是一块破石头,它怎么能管老师做什么?”
“因为它不只是一块……破石头。”
对于他的童言无忌,陆谴只是笑笑,好似无意般随口说道,
“它是我的心脏。”
林偕恩一直认为,所谓的“心脏”应当是一种比喻。
他猜测它是陆谴力量的来源。
所以林偕恩也坚信,只要了解了其中诡谲之处,他总有一天,也会拥有像陆谴那样可怕的力量。
“加速,别磨蹭。”林偕恩冷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再次催促司机。
他心脏狂乱地跳动,大脑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陆谴死了六年,那东西却在今天爆炸了。
是谁影响了它?又或者,是它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林偕恩越想越急迫,他说不清心底究竟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
他想……
已经六年了,老师。
你总要死得有价值,才不枉费我当初那么多的心血。
-
角斗场的主赛场,此刻被黑色幕布遮住。
那名震惊众人的角斗士已经退出赛场,工作人员正在里面素清血兽的碎块。
而观众席的沸腾仍然没有停止,间或夹杂着惊呼感慨和谩骂。
“我刚才看见了什么?……巨型血兽,被他,这样那样几下,然后就?”
“那个beta是什么怪物啊!”
“啊啊啊我输了三万星币!我不活了——”
“黑幕!一定是黑幕!他妈的,地下城越来越阴了,为了赚我们的钱,搞这种戏码!真会演啊,老子明天就去举报他们!”
观战台的裁判团也个个心惊胆战。
他们的老板从血兽被碎尸万段之后,就爆发出了诡异而兴奋的笑声。
他们完全不能参透粤老板的心思:老板究竟是想杀了那个不知好歹的beta,还是被那个beta所表现出来的惊人实力所吸引?
没有人懂粤老板痴迷中带着杀气的眼神,他们面面相觑后,保持了沉默。
“让人,把他带去我的房间。”粤老板的眼睛有着贪婪的**。
这下大家听懂了,也立刻照做了。
但同时他们在心里纳罕:这么可怕的beta,老板竟然还敢上?!精神力A级的alpha果然肆无忌惮!
赛后的一片混乱,也致使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支被赶出去的佣兵小队。
他们已经分散行动,准备去救出戚柏。
虚无及跟着张厌吾,先出去找后路,以免逃跑时被人抓住。
风思留和荀朝便尾随着那群把戚柏带走的人,一路到了地下城禁夜街的某层VIP休息室。
“他们为什么带戚柏来这儿?”
荀朝不解:“比赛赢了的奖励吗?居然给他住这么大的房子?那我们能蹭住吗?”
风思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期待,但希望你偶尔能带着你的脑子说话。”
“我他妈怎么了?我看到什么说什么啊!”
风思留做了个深呼吸,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扫了他一眼:
“戚柏受了那么重的伤,正常的主办方都应该把他送去医院,可现在他们直接把人带来这儿——禁夜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乌烟瘴气的销金窟,臭男人的快乐窝。来这儿能有什么好事?”
荀朝脸色一变,声音急促起来:“操,那怎么办?他们往哪儿走了?”
风思留蹙眉,稍微用空气的流速感受了一下,说:“往上一层,他们好像进了什么房间。”
-
粤老板的私人专用豪华套间里,“戚柏”被人带进了浴室。
使用这副身体的陆谴,接收了近几个小时里戚柏的记忆,他从迈进禁夜街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这群人打算干什么。
但陆谴没有作任何反抗,他从善如流地跟着他们来了。
在浴缸前,他停住了脚步。
旁边的人在催促他赶紧清洗自己的身子:
“我们会为你找最好的疗愈师,保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高效的救治。浴缸里的热水带有一定的修复功效,你尽管放心地洗,老板很快会过来,别耽误太久——”
陆谴对于他们说的救治和修复不感兴趣,对于即将过来的某位老板也不甚关心。
他侧过头看了看镜子,属于戚柏的脸,属于戚柏的整具身体。
陆谴很浅地扬了扬眉,看不出心里想着什么,但最终还是以伤势太重流血过多而拒绝了洗浴的要求。
正当旁边的几个人还要在劝说他的时候,门铃响起。
他们匆忙地跑去开门。
陆谴缓慢踱步出去,为避免牵扯到戚柏的伤口,他的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令陆谴颇为意外的是,来的不仅有粤老板和他浮夸的几名随身保镖,竟然还有……
“戚柏!”
“小王八蛋!你没死,太好了!!!”
荀朝和风思留被两个保镖反剪着手,一看到陆谴便失声大喊。看得出来两个人都很激动。
陆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给他们什么表情作为回应,所以保持了沉默。
“他们是你的朋友?”
粤老板似乎对于“戚柏”这副遍体鳞伤满身是血的模样非常感兴趣,他眼底的兴奋不加掩饰,一边说着话一边靠了过去。
陆谴看了他一眼,没有动。
直到粤老板的手快要摸到他的下巴,他才轻轻偏了偏头,不着痕迹地躲开,并问:“怎么。”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
粤老板耸耸肩,挥手让手下把荀朝二人摁在地上,又对陆谴笑说,
“你的朋友们在角斗场这样的地方横冲直撞,不仅打伤了我的守卫,而且还在没有支付任何入场费的情况下,溜进了禁夜街——这几个行为,足够我将他们送去巡防署。或者,我也可以直接在地下城将他们杀了。因为他们触犯了规矩,死不足惜。”
陆谴撩起眼皮看他。
“这儿是我的地方,不按规矩做事的人,会受到惩罚。”粤老板眯着眼睛,小道,“不过,你要是伺候得我开心,我可以为你更改一些小小的规则。”
陆谴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被荀朝的一声吼叫打断。
“不可以!戚柏,别答应他!”
荀朝喊了一声,面上还带着视死如归的无畏,忍辱负重地对粤老板说道,
“这位老板,你、你要是那么喜欢男人的屁股,你……就来搞我好了!你不要碰他!”
荀朝字字铿锵,豁出去他这两百多斤的仗义。
陆谴:“……”
风思留:“……”
粤老板看着他那浑身颤颤巍巍横肉,一张并不大耐看的脸,短茬的头发,斜飞的粗眉……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下一刻粤老板捂着胃,满脸抽搐:
“马上把这个死肥猪拉出去杀了!!立刻!”
在保镖动手以前,陆谴拦下了他,说:“等等。”
刚反胃结束的粤老板眼睛一亮,盯着他,目光灼灼:
“怎么,你想通了?好孩子,只要你乖,我可以为你破个例,把你的朋友送回家,如何?”
陆谴没说话,旁边的荀朝正嗷嗷大喊“别听他的”,风思留也用不赞同的目光望着他。
片刻后,粤老板把陆谴的这种沉默当做默认。
他让人把荀朝和风思留带走,然后锁上了房门,为接下来的事蓄势待发。
而陆谴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眼底一丝情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