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源远和杨绵绵离开后, 雪下的便有些大了,天气愈发冷了起来。
曲遥呵了一口气,裹紧了小貂裘道:“走吧, 天冷了。我们也回去吧。”
白藏之收了陌刀,微微点头。他伸出手, 牵住了曲遥。
曲遥愣了愣, 回扣住那粗糙的大掌。他和澹台莲便趁着月色, 一路踩着清雪,回到了住处。
却是还未进园子, 曲遥便借着月色远远看见了蹲坐在门外枯坐的姚镜流。
他静静坐在房门口一处假山下, 他的身边就放着他那把常用的水棕竹素伞, 可那伞是收着的。姚镜流甚至没穿他的狐裘, 只在身下垫着一块麝皮绒的垫子, 纷纷扬扬的薄雪落了他满头,仿佛一夜之间三千青丝变成银白。
于此同时, 姚镜流也看向了曲遥,继而他目光便落在了季天端和白藏之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姚镜流眼神一滞。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姚镜流似乎愣怔了许久, 才轻声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过的很好。”
“啊?”曲遥愣了愣, 呆呆地看向姚镜流,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挠挠眉毛, 却发现右手居然被狠狠桎梏住!一旁的白藏之虽未言语, 手上却下了死劲。他死死握住季天端的右手,力气大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姚镜流再未说些什么,只拿起伞站直了身子。大约是坐的太久了,他在起身的那一刻,身子似乎颤了颤, 险些侧倒在地上。
曲遥呆滞了一瞬,再回过神时,那姚公子已经走了。
“天不早了,早些睡吧。”
那厢曲遥还在愣神的空档,白藏之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走向了他寝卧旁边那个小偏房里。
“晚安。”
曲遥机械地点了点头,走进了卧房,走到床边时,却发觉床榻上只有他自己那个孤零零的枕头。
绣着金线和花的枕头亦不见了。
曲遥这一夜,睡的并不安慰,一直浮浮沉沉的。
梦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有前生他在震海柱下受刑的画面,有桃溪涧被灭的惨相,有东海之畔迎风飞舞的海鸥,有长白火山喷薄的轰鸣……梦着梦着,一切皆尽碎为齑粉尘埃,尘埃重组之后,化作了一只小蜘蛛……
那只黑乎乎的小蜘蛛顺着蛛丝不停地奔跑着,可它却始终在那张如网线般的命运之上上绕圈子。
它不可能逃出那张,由天道与命运所织缚的大网。
“公子,公子!醒醒……今儿是元宵节,早些起来,咱们今天还有很多事做呢……”
曲遥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来唤他的师妹竟是之前那个叫“燕燕”的小师妹。
小姑娘一大清早就来端着洗漱的水盆和今天要穿的衣物配饰过来招呼曲遥起床。曲遥打眼一瞧,但见这丫头已是穿戴的整整齐齐,身上是一身蓝紫色渐变的齐腰流仙裙,头上带着新作的融花,脸上还擦着胭脂团,看起来像个年画娃娃一般,可爱非常。
曲遥揉揉眼睛,抻了个懒腰,那名叫燕燕的小姑娘侧眼看见了曲遥胸前露出的大片皮肤,有些疑惑道:“公子,你这身上是叫什么毒虫给咬了么?怎么又红又紫的?还有牙印子?”
曲遥想起前天夜晚那激烈的情景……猛地合上衣襟,之后给了那小姑娘一个爆栗子道:“小小孩一天天的别瞎看,当心长针眼!”
燕燕做了个“略略略”的鬼脸,把水盆放下便跑开了。
曲遥抹了把脸之后,便看向水盆边燕燕端过来的衣物,在抖开那套新衣的刹那,曲遥略略吃了一惊……
那竟是一套冰台蓝色四经花罗所制的崭新的圆领广袖长袍,衣袖上以各色丝线绣着极精致繁复的云朵花卉纹路。曲遥细一看去,竟是每一根花蕊都绣的清清楚楚!仅是一瓣花瓣所用的绣线的颜色便多达十几种,繁复的渐变使这花瓣远看起来便如真的一般!
另一件大袖衫上则绣着寒山斜石,斜石旁边是两只衔着花儿的白鹭,白鹭的羽毛竟都绣制的根根分明!鹭鸶翎毛由金线绣制,阳光下竟闪着金灿灿如水波一般的光芒!
曲遥看着这重工精美的绣花暗暗咋舌,早就听闻广陵允卿门绣工天下一绝。曲遥并不擅衣饰打扮,平日里只是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又何曾穿过这样精致的礼服……
曲遥算了算,他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未见到绣工如此精致的衣服。倒不是蓬莱宫穷,也不是曲遥他没见过好东西……只是这样的绣工的确人间难得。
曲遥突然想起蓬莱宫主澹台宗炼和三位尊者的龙华衿似乎就出自于广陵允卿门,那龙华衿上所绣的海水江崖纹就是允卿门内门弟子所绣。只那龙华衿上一小块绣花便能抵上一两黄金!故而这广陵允卿门内所产的绣品又有一个“软金”的别名。
曲遥欣赏这绣工欣赏了良久才敢披到身上……果然这衣裳穿起来也是极舒服的,冰凉柔滑的丝绸在接触到皮肤时便如流水一样。
曲遥在穿上这艺术品般的衣服的一瞬间突然萌生出了一种“穿一次也不枉活一辈子”的错觉。
穿戴整齐后,曲遥竟不经意间发现,在衣服的最下面,竟还压着一只剑兰花。
曲遥看着那花儿愣了半晌,旋即才想起来这花儿是做什么用的。
这花,是用来簪发的。
发间簪花这种事,对于季天端而言是司空见惯,喝水吃饭一般平常普通。可对于他此刻壳子里住的曲遥而言,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曲遥本是个反射弧如水桶那般粗壮的糙汉……对于男子簪花这件事,曲遥打心里眼的抵触,总觉得这样做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