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月影疏斜,天泉悲声

天池边的所有人都在宫兰卿拔出琴的那一刹那愣住了。

一向唯师命是从的宫兰卿舍身挡在戚晓身前,他手执天泉咽,冷硬锋利如刃的琴弦第一次对准了宫兰卿的师父。

戚晓愣怔地看着宫兰卿,眼中是无尽复杂又纷乱的情绪。

在长白宗内,宫兰卿是从来不愿也不屑于和戚晓说话的。

戚晓知道,宫兰卿一直不喜欢自己。

长白宗内,宫兰卿无论为人或是处事,都可堪用“轻淡”和“冷漠”形容。他除了宫垂云,眼中便再没了其他东西。

宫兰卿冷血又不易亲近,做事素来只问师父不问对错。长白宗内弟子对宫兰卿无非就是两种态度:要么敬畏,要么厌恶。敬畏者敬他仙法卓群目下无尘,厌恶者厌他摇尾乞怜,是宫垂云养的一条好狗。

若不是他与宫垂云交好,镇宗神器又怎会落到这样一个面软心硬之人的手里?

可如今的宫兰卿,似乎自己将那自己那层假面生生撕毁了一般!宫兰卿目眦欲裂,死死护在戚晓身前,像是只濒死的狮子一般。

“快滚!!”宫兰卿大吼着对身后的戚晓道:“滚啊!”

“哦?”宫垂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旋即气的冷笑一声,宫垂云一脸鄙薄地看向宫兰卿,语气里全是刻薄和贬损:“我素日看你从未和什么师兄弟往来亲厚过,你如今这样护着戚晓,难不成你和戚晓之间还有什么为师并不知道的曾经么?”

“戚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死他活,徒儿也并不关心。”宫兰卿通红着眼圈,用干涩的嗓子挤出这句话。

“徒儿护的,亦不是戚晓。”宫兰卿的声音是那样紧涩,似乎随时都能放声痛哭出来。

“徒儿护的是您啊……”宫兰卿再忍不住,眼泪再一次失控崩盘,青年颤抖着握着琴弦,那弦上已是一道淋漓的血痕。

“哦?护的是我?”宫垂云看着宫兰卿那张哭的泪如雨下的惨然的脸,摇着头一脸兴致盎然道:“虽然现在事态紧急,但我这会儿倒还真想要知道知道,你护戚晓这事儿,和护我有什么关系?”

“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宫兰卿凛起了声线,泪水后的眼神变得坚定澄澈起来:“有所不为,才不辱没‘长白宗主’四字,才是……”

宫兰卿话没说尽,便被宫垂云捶胸顿足的大笑打断。

“我以为,我含辛茹苦呕心沥血教出了个人才,却不想教出来个‘君子’?”

“宫兰卿啊宫兰卿!你可真是给本尊长脸!”

宫垂云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可怕起来,太阳穴处青筋暴起,宫兰卿看着他师父那张扭曲而遒劲的脸,心中的恐惧如同黑洞一般,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尽数吞没。

一阵阴风席卷而来,宫兰卿还没反应过来,那引魂铃便急促地响了起来!宫兰卿一愣,旋即整个身子便如同石雕一般僵住!

只听“咣当”一声!天泉咽便砸在了地上……宫兰卿的身子再不听使唤,他“噗通”一声无力地跪倒在天池边,紧接着落在他身上的便是他师父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宫垂云再没有了那一派仙风道骨,他听了这话,便如个疯子一般,他没有用任何仙法,没有执任何武器,只是用拳头和脚,怨妇一般披头散发毫无章法地狠命打在宫兰卿身上。

“君子!?君他妈的狗屁!你睁开眼睛看看仙宗之内的君子们都在哪?不是在棺材里躺着就是在野狗肚子里!!!你想当君子??我当初要是真成了君子长白山现在早就给夷为平地了!!!我含辛茹苦养出的接班人不想壮大实力出人头地便罢了,天天做梦想当君子??”

宫兰卿始终看着他的师父。

他才发现,宫垂云老了。

若是搁在曾经,师父打人是比这要疼的。

“长白山一共十六座山头!你可知是用什么垒起来的?那是用他妈君子的骨灰垒起来的!!!”

“傻子!!”

宫垂云咆哮道。

宫兰卿的眼睛早已肿的无法睁开,他努力调整着焦距看着他师父,他师父终究是老了,眉眼四周全是皱纹,鬓角已然尽是白发。即便是在骂他,宫垂云的声音也没有了曾经的底气,那声音沙哑了许多。

“天池……那是座坟场啊傻子……”

宫垂云一脚踹在宫兰卿身上。

“住手!!!”

突然,一道瘦弱的身影拦在了宫兰卿身前保护他,那少年的声音虽温软,可那一刻却也那样坚定。戚晓张开双臂挡在宫兰卿身前,不肯让宫垂云再动他一下。

“不准再打兰卿师兄!!”

戚晓颤抖着大声说。

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宫兰卿听到了这句话,形如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流血的嘴角扯开一个极度难看的嘲笑,混浊的泪水从他被打到瘀血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滑下来。

他笑戚晓,更是笑他自己。

这话的杀伤力远比他师父揍他一顿要大的多。那一瞬间宫兰卿的心脏仿佛中了一箭,浑身上下所有柔软的地方都翻江倒海的疼。

长白宗内,宫兰卿从没正眼看过戚晓。

平日课业戚晓若是不合格,别人是罚抄一遍,戚晓是罚抄双倍。

所有人都知道,宫兰卿因着宫夜光的关系,极度讨厌戚晓。尤其是得知戚晓对宫夜光有情后,宫兰卿对戚晓的厌恶与恶心更是达到了巅峰。

他勒令弟子将戚晓寝卧的所有东西、床被、书本、一率丢下山崖。

是他下令砸烂戚晓所有的花花草草,也是他下令宰了戚晓养的所有猫猫狗狗。他当时做这些事时,戚晓就天文峰旁跪着。

宫兰卿命弟子们把戚晓养的所有花都从陶盆里连根拔起丢在地上。那些花有刚抽出嫩箭的兰花,还有结着骨朵的山杜鹃和茉莉……

宫兰卿用鞋底把那些花一点点碾碎,踩着一地狗毛一脸嫌恶地从天文峰离去时,他甚至还带着面罩。仿佛这里所有和戚晓有关的东西仿佛都带着病毒,宫兰卿为了尽到掌琴大弟子的责任,理所应当该把这些和病毒有关的东西统统销毁。

可他那样欺负过,那样伤害过,那样恶意侮辱过的少年,此时此刻张开双臂护在狼狈至极的宫兰卿的身前。

宫兰卿想起了他毁掉的那些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