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引气

林霄竹站直身体, 脚下像是踩在细密的机械组件上,因为安静晃动感不强,但那种微妙的地板的晃动, 增加了某种危险感。

他们一动不动就这样站着,站了不知道多久, 周围吹起了一阵一阵的风, 林霄竹摁开手机看了一眼, 已经快到傍晚了。

迎着风,林霄竹眼被吹的有些酸涩, 他稍微眯了迷鼓胀的眼, 一行水色就落了下来, 隔着那层潋滟的水膜, 周围好像忽然被点亮。

这里的雾好像总是很奇怪, 来得快去的也快,雾淡的时候,视线忽然清晰。

右侧挂着一墙白色的灯笼,薄雾像烟,光刺目地透过最后存留的雾照亮一切。

四周都是刺目的澄亮, 林霄竹单手抹了抹眼睛,他发现他们好像正在缓慢地被运送, 地上是一种带有光泽感的材料。

像是某种拼接起来的金属, 伸着很细密的黑色金属触角,攀附着他们的腿,他轻微一动, 这种组合的金属分散成细密的黑色金属触角,卷起来流动。

他抬头看,天上覆盖着同样的金属拼板, 视野前方看不见尽头,都是紧密的黑色金属,在白灯笼的光下带着一种潮海的波纹,一层层光泛滥开来。

上下相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履带,他们就在一条隐秘地银河般的履带上传送,稍微一挣扎,履带就好像扑起浪潮开始快速的滚动。

履带传送到哪,林霄竹不知道,他跟红桦几乎站在同一条直线上,他随便一动,红桦也就剧烈的晃动起来。

但不能坐以待毙。

履带大概是两辆车那么宽,夜刀从车的那头下车,现在就在履带正中间。

他们站的位置稍微危险一些,最后一抹雾气散去,左边就是黝黑深邃的悬崖,黑咧咧敞着,几乎与地板的黑色融为一体,一不留神就掉下了隐秘的陷阱。

夜刀想动,但是怕地上的履带晃动,牵连到他们。

于是打了个响指,引过他们的视线,“你们先过来。”

履带是一个带有坡度的面,寂君站在稍微靠内的位置,和林霄竹一起站在红桦的斜上方,一动红桦那边摇的会更厉害一些。

于是他松开寂君手,尽量减少意外的波及,问红桦,“你能飞过去吗?”

“只能使些小术法。”红桦很快回了,“飞个头。普通的地方都不怎么能飞,混沌这里灵力混乱,我只能扑棱。”

夜刀用指尖捏出银光的刀刃,远远地抛进灯笼下的墙壁中,后边缀着一条幽蓝的长线,她一抽多抽出三条,扔到他们手里。

红桦顺从地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寂君懒洋洋接住。

林霄竹去接,线就从他手里穿过掉下去,像是摸不透的一捧光。

夜刀眼里写满探究,看了寂君一眼,然后才想起什么有点发愁,说,“你身体里没有灵力,抓不住。”

他们依然在以缓慢的速度被履带运向不知名的地方,越耽搁下去越危险,林霄竹了然点了下头,“你们先走。”

寂君没办法离他三寸之外的距离。

林霄竹看向寂君,银河里赤光下,寂君冷冽的五官依然是没有情绪的,白光下泛着冷白的光,看起来毫不在意。

又拖累他了。

有点烦。

红桦依然没动,林霄竹单手拨在拉链上,想拖下衣服扔在地上,这样过去路途动静稍微轻一些,也不容易被束缚。

“不许脱。”

他指尖一动,被寂君心领神会地拦下,寂君把身上那件衣服脱下来,然后随随便便扔在了不远的地方,然后单手揽紧他的腰。

厚重的棉袄被紧紧吸附在金属板上,红桦那头试了试绳子,寂君声音是一种低沉地的不容置喙的语调,

“走。”

绳子在寂君手上松松垮垮地缠了一小圈,腰上的手隔着厚重的棉服轻轻推,林霄竹整个人就好像有一瞬间飘起来了,下一秒落在了那件厚重的衣服上。

红桦就没有这么顺利了,抓着这绳子一使力,人刚起跳,就被追着他脚尖的触角缠绕起来,又重新被抓回去。

他只能在挣扎起来,死死地拽住绳子往前挪,夜刀也好像受到了莫名的压力,脸色有点惨白,但是挣扎越多,红桦在触角的潮水里被淹的更厉害。

红桦歇息了一会儿,又挣扎起来,他的脊背亮起了轻微的火光,林霄竹站稳扯了他的衣领一把,火沾到他指尖又灭了,不烫,但是指尖还是有轻微泛红。

金属触角一瞬间送了下口,红桦拽着绳子爬了出去,他们放心了,也跟着跨了过去。

红桦在地上跳了几跳,背上的火一直烧着,他手绕到背后拍了几拍,拍一下,火就灭了,还有几蔟火苗灭不掉,固执地燃烧着,他够不到。

林霄竹顺手拍了拍,红桦的衣服还是完好无损。

林霄竹顺着路两旁沿着灯笼旁边走,灯笼一个紧挨着一个挤满了整面墙的上边,灯笼是古朴的纸糊的表皮,墙面里有个稍微扁平一些的灯笼。

幽蓝的匕首插在上头,纸就像破碎的气球瘪了下去黏在墙上,光滑橙黄的砖上躺着几块玻璃,里边连着电路。

一排排灯笼外表全都带着做旧的褶皱,夜刀转过一个,上边黑笔写着一个大字“奠”,内里却全是灯泡。

他们踩过橙黄的砖,一声一声很响,沿着灯笼的墙走了会儿,一个庄重的金属大门焊接严实显在眼前。

在他们靠近那一刻,缓缓打开,金属质感的大门打开是一种拖泥带水的沉重感,还夹杂着电子音的嗡鸣。

门后站着一位素白衣服的女人,她长发松松垮垮地束起,面容憔悴,看见他们依然带了点优雅和从容,“各位是?”

林霄竹向前一步,“杨夫人。”

杨絮绒看了他几眼,带了点思索,片刻好像想了起来,唇边勾了一抹苍白又淡雅的笑,“霄竹啊。”

林霄竹说明来意,“王燕荷让我来找你。”

“燕荷啊。”

杨絮绒轻轻应下,她也问是什么事,唇边勾着那抹温和的笑,侧身一步,“麻烦你了。你们进来休息。”

金属大门很厚重,杨絮绒被掩在门下显得阴暗,她一身白裙笑起来看起来优雅又诚挚,站在浓黑的黑暗前,显得有几分娇小。

杨絮绒又往后一步,声音带了丝憔悴,却仍然是热情好客的,“进来吧。”

背后的金属履带孜孜不倦地发出细微的运转的声音,丝丝拉拉像是冬天枯木被踩碎的声音,写满了诡秘惊奇。

林霄竹眼神一冷,夜刀倒是先一步走进去,红桦手还背在背后挠来挠去,被夜刀摁住。

杨絮绒一步一步走地很优雅,步伐却是一种铿锵有力的音量,落在暗沉的地板上,两边几乎看不见光,就这么先他们走了几步。

然后她转过身来。

高跟鞋磨过地板是一种在地面摩擦的声音,雪白的裙摆在阴影里刮出一道锋芒,她勾唇温和地笑了下,温温柔柔地说,“今晚好梦。”

四方的金属板凭空升起,最后一块板上移,露出了一小块窗口,杨絮绒的眼下带着乌青,只剩下眼露在窗口里,显得分外狼狈。

林霄竹他们被裹在金属板里,又来了一次同样的运输,四方的金属盒子更像是个笼子,裹着他们延着不知名的轨道运输。

光从前边的小长条窗口打进来,落在金属上,良好的光泽感反射出不同的倒映,红桦还在扭曲地挠背,夜刀手里把玩着刀。

寂君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长袖,在金属冰凉质感的倒映中显得分外冰冷。

活该。

他们被打包送进了一件简约宽敞的房间里,房间没有门,从地面钻起来的金属的笼子打开,他们出来,笼子又很快地消失不见,整个地面看起来没有任何突兀。

四方的房间好像又成了一间更大的笼子。

红桦边挠背边问:“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但他不敢置疑夜刀为什么先一步走进来,只是不停地在挠背。

林霄竹沉思片刻,“也不全然,网也是有洞的,这里挂了白灯笼,有人去世了。”

“我不确定这些机器设备跟红盒有没有关系。”他摸了摸指尖,“但是这些金属好像是市面上没有的。”

“发现了杨家背地里,违法跟高智能机械勾连,我们好像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夜刀刀背敲了敲地板,“请你来这的那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好意。”

林霄竹看了眼指尖:“嗯。”

夜刀问:“我很诧异你为什么会答应。”

指尖泛着一种很淡的红几乎接近粉色,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很小落下来,他搓了搓指尖,看着镜子里和白南那张没有半点相像的脸。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无聊吧。”

林霄竹确实不知道按部就班的日子走完了,还能干什么,无聊的琐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概念。

但他不肯承认心底那种对白南的隐秘的探知欲,因为他的孤独是刻入在骨髓里的。

一个人的欲望只能因为自己,林霄竹把对白南遗物的执念化作对某些真相的追求。

林霄竹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了句,“因为我好骗。”

“真的吗?”红桦眼睛一亮,“漂亮哥哥可以给我买个服装店吗?”

林霄竹关上水,“但是傻子骗不到我。”

红桦边挠边冷哼一声。

林霄竹:“我很诧异你为什么会进来。”

夜刀明明也察觉到不对,却还是带头走了进来,这并不在他们的任务范围内。

是一个很冒险的选择。

林霄竹轻轻笑了下,“总不能因为她是人。”

总不能是人就本源的相信,就满怀慈悲试图拯救吧,他想起夜刀在陈宝的世祸里,可没有这般仁慈。

“不。”

夜刀脱了外卖的黑色风衣,搭在了床边,盖上被子就闭上了眼,带着沉倦声音轻轻说,“我说过,修真要重自己,而非他人。”

然后就没了声音,被子盖在脸上,睡的很沉。

林霄竹忽然就不明白了。

红桦拿毛巾沾了沾水开始摸背,“她的意思很明显。”

“老毛病,她困了。所以要找个别的地方睡。这里看着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