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乘靠近咸阳宫宫门, 姬昔伊打开窗户，正看见在宫门外行走的百姓，人数不多, 零零散散。她关上窗，耳边传来王紫的询问：“昔伊，关于你坚持要把钱财都捐给百姓的想法，我大概有个头绪了。”
“哦，说说看。”一手支着下巴, 姬昔伊眯起眼睛，含笑问。
“有舍才有得。”王紫道。
“不对。”姬昔伊笑着摇头。
“不对？”
“你说的舍, 应该指的是舍去的是我们手中的钱财、伤药什么的吧？若果真如此，那便大错特错了。”姬昔伊笑问, “我问你, 这些钱财、伤药等物从何而来？”
“当然是秦王赐予。”
“秦王不能凭空变出这些东西，这些东西, 他又是从哪里来？”
“是从税收中来。君王从百姓那里的税收。”
“那么税收又是如何得来？”
“农民种地、商贾经商等等方式得来钱, 钱收上来即是税收。”
“好, 按照这样的推论, 是秦王从百姓手中得到了财富。那么, 百姓为何会心甘情愿把财富交给秦王呢？”
“当然是因为秦王能庇护他们，带他们过上好日子。”
“好，那么为了过上好日子，大家的是不是要往同一个目标奋进呢？君王英明，百姓安乐，土地丰收，商业蓬勃，国家才能运转得更好, 税收才会更丰厚。有了税收，才有变为保卫这个国家安宁的军饷，才有我们这些王室宗亲的吃喝坐卧。国家如木制车轮，百姓如搭建其上的榫卯，而君王和王室宗族，则是轴心，本质上，大家是各司其职。但是傲慢，容易滋长贪婪，让轴心以为卯榫卑贱。但实际上，任何一颗榫卯出了问题，国家这个不停旋转的车轮都会变慢。影响轮子转动的榫卯变多，国家的运行就会迟缓，到最后，会停滞不动，乃至崩裂。”
对上王紫恍然的眼神，姬昔伊继续道：“所以，我们的这些钱财、伤药乃至粮食，不能说是舍，更不能说是给，而是还。我们这些王室中人并不制造财富，我们只借用百姓的财富，为百姓和我们共同的安康去保护好这个国家。我们要舍的，从来不是自己的财富，而是上位者对百姓的傲慢；我们要给的，从来不是代表自身地位的命令，而是我们对百姓的真心关怀。”
“您这番话……还对谁说过？”
半晌，王紫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轻轻问。
“现在，只对你说过。”姬昔伊笑道，“或许，未来有更多愿意真心倾听我说话的人，我也会把这番话说给对方听。”
“昔伊——”王紫的眼睛激动得微微泛红。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听见如同炸雷一般的言论。
若是她晚出生八百年，读过顾况的《行路难》①，大概会长啸一声，说此番言谈，当真是醍醐灌顶。
她端详着面前气度不凡的少女，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还是如此肤浅。
也是啊，这样一位思想远超同龄人的人，怎么会通过区区几件事被人看穿呢？她原来以为对方只有手段、小智谋，没有大智慧。现在她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手段对付小人，谋略对付敌人，而真正的智慧，是摆在心里，用来实现那个最终愿景的。
王紫的心陡然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