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三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
干娘这次说话还是算话的,他昨晚又来了一次,帮爹爹疗伤之后还和他聊了会儿天。
爹爹与他一起聊了些鬼谷的旧事,问他记不记得他们第一次比赛下崖时他跳下深潭,是谁把他捞上来的。干娘费力地思考了半天,疑惑地说记不清了,不是你么?爹爹叹了口气,又问他,玄虎测试之后他又跳了一次崖,那次捞他的又是谁?
我躺在树枝上一边望风一边偷听,有些想笑:怎么干娘小时候总是跳崖,还总需要别人捞他?
爹爹看他还是想不起来,明显有些失望,又提起了一些琐事,比如后山的竹屋、玄虎皮垫子、寒冰溶洞、兰花酿、师父房里的大机关匣等,最后又问:“那么,你还记得我们为何未等到三年决战之时便提前离开鬼谷吗?”
干娘按住了太阳穴,用力地揉了揉,然后说:“之前我便有所怀疑,这些年,有时我在追忆某些旧事的细节时,会发现有很多不合理之处,总觉得缺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内容,但又想不起到底缺了什么。小庄,我的记忆出过问题,是吗?”
爹爹告诉干娘,不止是他,很多人的记忆都被动了手脚,而爹爹因为当时在昏迷中,或许成了唯一幸免于难的一个。所以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直到他遇到阴阳家的东君,得知了东皇太一所做的一切。
他说,所有的人,包括干娘丢失的所有记忆,都是与姨妈有关的。他讲了很多他们和姨妈在一起时的事,我才知道姨妈也在鬼谷住过很久,平时虽然总做出一副很嫌弃他们的样子,但实际待他们很好,就像一个严厉又可靠的大姐姐。唉,姨妈如果也在流沙就好了,她一定会很疼我的,姑姑也有人作伴了!
干娘神情很严肃,说他也想起一件事:他从前为嬴政效力时极少请假,但章台宫值勤记录中曾记载,秦王政十六年的一个下午,他被嬴政赐假半日,原因是往左护法国师府做客,但秦国虽然很早就修建了左护法国师府,却空置过很多年,直到秦王政二十年星魂出任秦国左护法时才有人入住。他事后无论如何回忆,都记不起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宫中也没有其他早于二十年的关于左护法国师的记录。还有,他说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本相时,他就很确定见过我,而且是见过我婴儿时期的样子,但具体是在什么场合、因为什么原因见过的,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了。
【注1】
他这么一说,我的眼前倒是恍惚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时我应该是躺卧着的,仰面望着一个年轻的刘海很好抓的叔叔,他大概是为了不叫我抓他头发,就把绑头发的白缎带给我玩了。原来,那就是干娘!这样说的话,干娘第一次抱我的时间,可能比爹爹还早呢!
爹爹说那他基本可以确定,在星魂之前,姨妈曾极短期地出任过秦国的左护法,但因为什么不知名的原因,又被撤消了职务。如果干娘有见过我的印象,那边基本可以确定,姨妈之所以会被割断与世间的联系,与我被送回流沙有一定关系。东君对他说过,加入阴阳家的人本该切断与世间的执念,但东皇太一很看重姨妈,所以抹除的是她亲人朋友的记忆。
干娘很认真地让爹爹把他忘掉的事情都讲给他,还说:“小庄,一个人背负着被所有人遗忘的诸多记忆,是一件很孤独的事。但是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不必再那么辛苦。”
爹爹把他按在了树干上,注视着他低声抱怨了一句:“太慢了,师哥。”
然后干娘抬起头亲了爹爹,亲得好温柔。
我趴在树枝上瞪大了眼睛:喔,这好像是我头一次看到干娘主动亲爹爹哦!不过亲着亲着就又变成爹爹亲干娘了。
因为爹爹伤还没好,干娘劝他躺下休息一会儿,于是爹爹很不客气地由他扶着枕在了干娘的膝盖上,白色长发则铺满了干娘的袍襟。他半阖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过去的事,从入谷测试说到共同修行中的点滴琐事,又说到他们的新郑与咸阳之会,说着说着声音就朦胧起来,最后只剩了均匀的呼吸。
呼,我终于看到爹爹肯合眼睡觉了。他枕着干娘的腿睡得很熟,干娘就一直垂头盯着他看,眼睛都不眨的。
我觉得这个场景好美,我都希望时间能停下来,让他们一直这样依偎在一起。
不过当然这只是我的妄想,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干娘就离开了。爹爹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干娘起身的时候他都没有醒。他抬头往树上看了我一眼,我溜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干娘说爹爹需要休息,他给爹爹用了温和的安神香,爹爹大概还要睡好几个时辰,让我好好照顾爹爹。
哦,难怪爹爹平时睡得那么轻,今天我们在一边说话他都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