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除夕

就算可能会被埋怨,她也愿意担这个责任。

定安侯府东路,王佩柳如眉院内人来人往,大夫和产婆们不断被领进院子,还有提着食盒捧着热水和白棉布的丫头婆子进进出出。

柳如眉的呻·吟痛呼声断断续续从产房里传出来,门外王佩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还是王佑从屋里拽了把椅子出来,把他按到上头坐了:“你别转来转去的,挡着路了看不见?你嫂子和三弟媳妇都在里头陪着你媳妇呢,你就安心罢。”

王佩被压着坐了不到半刻钟,仍是站了起来,跺脚叹道:“这怎么坐得住?哎……这……”

王佑和杜云华已有了王明玥这个女儿,算比王佩多些经验,便道:“这才刚发动,到真要生的时候且还得半天一天的,你现在急得这样,叫屋里弟妹知道了,她不也着急?这时候就得你当丈夫的稳住,弟妹在里面才能安心。你满院乱走挡路,耽误的可是弟妹!你既坐不住,就好好儿的站着!”

兄弟姊妹们都长大了,王佑这大哥在弟妹们心里也有了威严。王佩被王佑几句话说住,心内再是焦急,也勉强定了神,立在廊下等着,还不忘问王佑一句:“大哥,外头冷,你身上可受得住?”

王佑拍了王佩后背一巴掌:“你老实点!”

王佩在紧张中笑了几声,命:“快给大爷拿手炉!拿厚斗篷!”

产房内,杜云华捧着碗鸡汤面给柳如眉吃。妯娌两人隐约听得屋外王佩的笑声,柳如眉挑一筷子面咽下,皱了眉嗔道:“我在这里难受,他倒是乐得很。”

柳如眉笑道:“他们在外头吵闹,我说他们去。”

说罢,不待柳如眉说什么,她便把面放到丫头手里,披了斗篷出门,问:“大爷,你们兄弟说什么呢?弟妹才过了疼歇着,别吵着她了。”

王佩忙道:“大嫂,是我怕大哥冷,让人给他拿手炉。我这就不说话了。”

他跟着便问:“如眉她怎么样?”

杜云华看了眼王佑,见王佑乖乖从小厮手里接了手炉,方道:“你别忙,这才开始,产婆和大夫都看了,你们也都听了,说弟妹这胎应能顺当。二弟就放宽心罢。”

王佑待杜云华说完,方笑道:“才刚是我闹一闹他,奶奶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这一遭儿罢。”

杜云华摇头笑道:“我不找你的麻烦就是了。”

被打了这一阵岔,王佩心内的紧张又缓和了好些。不一时,王熙鸾带着人来了,来了便对王佑王佩笑说:“娘让我来这里坐镇,若有事,你们都得听我的,嫂子的安危最要紧,别的都不算什么。”

听见“若有事”,王佩先是浑身僵硬,后等王熙鸾说完,他缓了口气,立时道:“正该如此!”

王熙鸾笑笑,往正屋内坐了,又道:“三哥不在家,三嫂子不方便来,我请三嫂子和凤姐姐一同去毓英园陪妹妹们了。连玥姐儿也一同接去了,请大哥大嫂放心。外头天冷风大,我看一会子还要飘雪,二哥心里再急,也不能不顾着自己的身子,还请大哥看好二哥,让他隔半个时辰回屋里暖和一阵,喝杯热茶。”

王佑抱拳一礼,笑道:“小的谨遵县主娘娘之命。”

他说完拍王佩:“听到县主娘娘的吩咐没有?”

上有大哥大嫂不算,现还多了个县主妹妹压着,王佩被连压三重,心里反倒安定了。

等到第二日卯初,柳如眉平安生下一个重七斤二两的男孩儿。

王佩已经又哭又笑,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王佑帮他理些院子里的事儿。杜云华陪了柳如眉几乎一日夜,此时也不忙去歇,专待各处都全然无事再回去休息。

王熙鸾看院内各处井井有条,便亲往正院和王子腾温瑛报喜。

这孩子虽非长房长孙,却是王子腾的头一个孙子,在王子腾心内,这便是他后继有人了,当即便命抬书来,他要给这孩子亲自取名。

温瑛却对王熙鸾嘱咐:“你大嫂子守着你二嫂一天累了,我不叫她来,你去替我和她说,让她莫要心急子嗣。她和佑儿才二十出头,急什么?佑儿才好,实在不必急,我和老爷也不是那等催逼儿子媳妇要孙子的公婆。”

她问王子腾:“老爷,您说是不是?”

王子腾清清嗓子:“正是,鸾丫头,你去说,我和夫人都是这意思。”

王熙鸾笑道:“那我这便去了。”

到得中午,王子腾终于给他的孙子取好了名字,叫王明安。

且未来王佑杜云华的长子名,王子腾也一并取好,就叫王明承。

还未有孕,便得知了将来儿子的名字,这事说来有些好笑,杜云华隐隐悬着的心却终于放下,好生歇了一日。

当晚,忠礼郡王妃诞下一女的消息传到定安侯府。

“忠礼郡王长子三岁,玥姐儿两岁,安哥儿和忠礼郡王这个女儿是同一日出生。”王子腾口中喃喃,“说起来,尚公主自然不如家里出个皇后的好。”

温瑛不由揪紧了心,问:“你的意思是……”

王子腾点头:“咱们玥姐儿说不定是有大福气的。”

温瑛叹道:“虽说若能做得皇后,确实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可皇后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比方鸾丫头,我甚至觉得她和瑚儿能这么一辈子,比咱们家出个皇后还强。”

“知道你心疼孩子,舍不得玥姐儿。”王子腾轻轻把她搂住,“你说起鸾丫头,可也正是鸾丫头那日的话提着我了。”

“她说什么了?”温瑛忙问。

温瑛急着问,王子腾却一时没答,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圣上近年来如此行事,别说刚登基时的意气风发运筹帷幄,便是连十年前都不如……简直是……胡来。”

十年前,正是王子腾出孝起复,渐得圣上信重的那段日子。

“瑚小子也偶然说起过,荣国公府里史太君近些年越发看晚辈心软,理起内宅的事也不如从前爽利。”王子腾声音低沉,“可见人上了年岁,就是会糊涂。”

他再叹一声:“瑛儿,你我离圣上和史太君的年岁也只有十几年了。”

温瑛眉眼柔软:“你糊涂了,还有我,若连我也糊涂了,拽不住你,咱们还有孩子们呢。”

王子腾笑着摇头:“咱们家共五个孩子,算来虽都不错,但真能算是人中龙凤的,便只有鸾丫头一个。可惜她是个女儿,咱们再疼她,她便再有出息,往后终归还是瑚小子得去的好处多。等日后她和瑚小子成了婚,难道真叫她成日家帮衬娘家?那成什么了?”

温瑛笑:“我倒以为你真这么想过。”

王子腾失笑:“罢,罢,就当我真这么想过。”

他声音又渐转为严肃:“佑儿是长子,算是他们兄弟三个里最能成事的,可他运道上差着些,才立了功就一养两年的伤,这便是白耽误了两年。若不然,今年瑚小子替我九门提督两个月,佑儿再怎么也能做个副手。瑚小子得封伯爵应该,佑儿略沾个次功,也不愁三品指挥使不到手了。”

“佩儿还算可以,但本事心性比佑儿又略差了些。”王子腾细数家里子侄,“仁儿这十年被咱们养得不错,拎出去不算丢王家的人,但他小时候耽误了几年,终究又比佩儿还欠些。再有凤丫头是个好的,可惜还不比鸾丫头,鸾丫头造化不浅,现在是县主,保不齐以后能成郡主,算能当半个儿子看了,再加上瑚小子,两人一起能当一个儿子使。凤丫头……琏小子要出息且得五年十年,我看他也没有瑚小子那么大本事,能十来岁挣出个伯位。等咱俩糊涂了,那时还不知是不是咱家帮衬他。不过瑚小子把他教得不错,来日只要顺当,至少三品,便不算堕了荣国公府的颜面。”

说到此处,王子腾感叹:“荣国公没养出个好儿子,下头的几个孙子倒都不错。但不知你我有没有那个福分,能得着瑚小子这样好孙子,和鸾丫头这样好孙媳妇。”

温瑛笑问:“咱们佑儿佩儿仁儿,不比那贾赦贾政强得多了?”

王子腾摆手笑道:“我不和你犟嘴。瑛儿,我是军中之人,咱们家孩子们也没有学文的,这一旦入了军营,富贵生死全看老天,我虽比不得头一位荣国公,但自认比第二位荣国公强些。荣国公府两代国公留下来的东西,若不是有瑚小子,二三十年便能被贾赦败光,可见让孩子们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也保不得平安,何况朝中恨我的人可多着。咱们家只要掉下去……”

温瑛叹息不言。

“姻亲关系虽比不上血脉亲情,但终究比君臣关系可靠得多了。玥姐儿还小,咱们家也有人,好生教养她十年,未必不能养出一个皇后。”王子腾已是定了决心,“就照着鸾丫头养!”

他拿话劝温瑛:“老大的嫡长女能成皇后,你也不必再担心家里长幼错位,兄弟不睦了。”

半日,温瑛说得一句:“都还是没影儿的事,等忠礼郡王登上大位,再论这些也不迟。”

王子腾叹笑:“到那时候就晚了!”

“罢了,你看,你还没到那岁数呢,就心软成这样。”看一眼时辰钟,他道,“今日不说了,睡罢。”

不多时,王子腾沉沉睡熟,在他怀里的温瑛慢慢儿起身下床,披衣来至西边侧间。

日夜颠倒许久,她夜间已经睡不着了。

有一针没一针做了一阵儿针线,温瑛又回到卧房,坐在床边。

她确实舍不得孩子入那劳什子宫里,做什么皇后,但他一力担了这个家这么多年……

温瑛看着王子腾的睡容,喟然垂眸。

*

温瑛“病”着,王明安的洗三礼低调过去。忠礼郡王府和定安侯府素无什么往来,因此忠礼郡王的嫡女虽得了圣上赐名明昭瑜——这还是圣上头一次给女姓孙辈赐名——引得太子等嫉羡,朝中风向又变了数变,但对定安侯府来说,似乎并无影响。

这日是腊月初六,正是林如海生辰,五皇子六皇子被关在宫内不得出,定安侯府女眷出门也暂没什么顾忌了,王熙鸾便与王熙凤一同,不但将林黛玉带回林府,给她父亲贺寿,并把薛宝钗贾迎春王明玥也一并带上,欲在林家热闹一日。

但两人带着四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出去,到得傍晚,却只有王熙凤带了薛宝钗贾迎春和王明玥回来。

“鸾丫头的干娘也实在是不容易。”听王熙凤说完前因,温瑛不由叹道,“他们夫妻感情比世人都好,林侍郎那等人材,你敏姑母何等的人品,就是子嗣上不顺。十来年了,好容易有了你黛玉妹妹一个,若再没怀胎,也就罢了。黛玉聪明灵透比鸾丫头不差什么,林家有这一个好女儿,往后招一个好女婿,还有瑚儿鸾儿。偏是怀上了,怎么又没保住。”

王熙凤道:“我听敏姑母说,似乎是怀的便不稳,还没作准是不是怀上了,就没了。因您身上不好,黛玉妹妹也小,便没告诉咱们家。”

温瑛听了更要叹:“这孩子和林家没缘分,你敏姑母不知得多伤心,再把这事告诉亲戚家里,又不是铁打的人,怎么撑得住?”

她问:“你们过去,没闹着你敏姑母罢?”

王熙凤忙道:“伯娘知道,鸾妹妹在林家和在咱们家也差不多了,敏姑母身上不好,她在林家做了一天的主,半点儿没叫敏姑母操心,怕敏姑母没人帮手不能好生养病,鸾妹妹便说要留下几日,等敏姑母好些再回来。把黛玉妹妹也留下了,有亲女儿在身边,想必敏姑母能开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