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瑛忙和王熙凤去接,王佑也搭着王仁的手站起来。
“你这孩子,不是都说了让你好好养着,不用弄这些虚礼?”温瑛见了杜云华就说她。
杜云华笑道:“今儿夕阳好,本就在院子里看呢,听得娘和妹妹来了,不过多走两步过来,算不得什么。”
王仁也出来和杜云华见礼,王佑却只站在门帘后面,扶着门框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
杜云华不见王佑身影,面上笑略黯淡了些。
温瑛回头看一眼,挽着杜云华的手笑道:“今儿确实天好,咱们往园子里找鸾儿去如何?也不知这丫头精神些了没有,还是她直接回屋去睡了。”
说着,温瑛便命传软轿,和王熙凤一边一个扶着杜云华沿游廊往外走,悄声和杜云华道:“佑儿心里别扭着,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
杜云华孕中情绪不稳,听得温瑛这一句,险些落下泪珠儿,忙忍住了道:“娘,我都明白,是我自己一时没想开。”
正房门口,王仁掀了帘子进门,扶着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的王佑进了内室,不解问:“大哥为甚要躲着嫂子?”
王佑拍拍王仁的胳膊:“等你成亲你就知道了。”
是夜,王子腾满身疲惫回府时,王熙鸾已在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王熙凤王佑等也已要入睡,满府寂静,独有正院还灯火辉煌。
“今儿好好吃了饭,也喝了七八杯茶。”王子腾泡在浴桶里和温瑛交待,“明儿应能早回来一个时辰。”他闭上眼睛,认真感受周围动静,又用极低的声音问温瑛:“今日先生……”
温瑛在他耳边笑说:“鸾儿缠着她一整日,她也累得早早就歇了。”
王子腾不由失笑:“这丫头,真是……”
温瑛笑道:“你还不知道她?惯是心里有些古怪念头。”
王子腾又和温瑛说些营中的事,洗完了澡,见温瑛被水汽熏得面颜红润,眼含秋水,他不禁有些意动,怎奈今日着实太累,只得一回,勉强撑着收拾了,便歪身睡熟。
温瑛又捂着被子喘了许久,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了半日,才慢慢睡下。
这时已是深夜子初,连宫内都灯火稀疏,寂静无声。
但离皇宫颇有些距离的一处三进院内,这院子的男女主人所在正室内却仍点着灯烛。
贾珠岳父岳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李大人和其夫人卢氏正相对无言。
卢氏年已过了四十,穿着一件莹蓝的褙子,下面是玉石蓝的裙子,发上挽着圆髻,髻上簪了几根簪钗,打扮得并不甚华丽,却自有一股韵味。
她出身诗书世家,在家时便诵读诗书,修身养性,十六出阁,嫁给了当时已进了学的夫婿,和丈夫走过将近三十年风雨,生育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平安长大。
如今她丈夫是国子监祭酒,虽非什么高官,却胜在清贵,现今朝中六部六位尚书十二位侍郎,有三位都曾任国子监祭酒。她长子也于前些年便得中举人,娶了刑部侍郎杜大人的女儿为妻。媳妇出身大家,性情温婉贤淑,已给李家添了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女儿更是早就定下了荣国公府十四岁就进了学的公子为女婿。
岁月流逝,卢太太青春不在,但她周身的气质随着岁月沉淀越发柔和,与人交际时,说话行事都如春风化雨,从不露出半分锋芒。
但此刻,卢太太一向舒展的眉眼却紧紧皱着,眼睛里不断簌簌落下泪水,眼圈儿红了一片。
她拿帕子捂住嘴,努力不叫自己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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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主位上的李祭酒李守中更是面色不虞,紧紧抿着嘴,嘴角下垂。
“婚姻大事已坐定了四五年,纨儿早就是贾家的人,哪儿有因夫婿病重便退亲的理?这岂不是我李家失了仁义人伦,便是纨儿又有什么脸面?”过了许久,李守中开了口。
卢太太清清嗓子,低声道:“不是咱们李家要退婚,是荣国府主动来退的。”
“那不是一样!”李守中道,“荣国府来退是荣国府有义,咱家却不能应!”
“为什么!”卢太太禁不住抬高声音,“王太太已说……那贾珠病重垂危,是贾家不忍耽误了纨儿,因此想退亲,好让纨儿早日重择夫婿。这话入情入理,我听得出来也不是场面话,为何咱家不能应?”
卢太太起身,来至李守中身前,哀求道:“老爷,难道真要纨儿青春守寡……老爷,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守中移开眼神不看卢太太,道:“我身负国子监祭酒之责,掌教化掌大学之法,圣人所说之言便该我以身作则!纨儿既是我的女儿,也该守三从四德之理,从一而终才是!”
卢太太身子一歪,险些倒在地上,忙扶着炕桌撑住身子,喘了几口气,发出几声低低的冷笑。
“太太笑什么?”李守中忽觉心虚。
卢太太直起身子摇头:“没什么,看来……托生在李家,是咱们纨儿命不好。”
听见卢太太这话,李守中惊得起身,抖着手问:“你怎么能说出这话!”
卢太太低头道:“我贤淑了一辈子,在老爷和亲戚们面前从没出过差错。今日口出狂言,还请老爷就看在这么多年和孩子的份儿上,别计较我这句话。”
“今儿我去看看女儿,请老爷好生歇息。”说完,卢太太一礼,不再看李守中,手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往后面后罩房行去。
李纨正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缝制一件男人的长袍。
她身边贴身服侍的两个丫头手中也都针线不停,还记着时不时挑亮灯烛,以防着李纨伤眼睛。
门声响动,李纨忙放下针线看是谁,两个丫头也往外去迎。
卢太太见女儿亭亭从卧房出来,穿着薄红的罗衣,系着梅红的罗裙,生得秀丽端庄,只是人有些单弱——分明两年前女儿的面颊还饱满着,现脸上的肉都瘦没了——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怎么还不睡?做什么呢?”卢太太挽着女儿进屋子。
李纨淡淡一笑:“做些针线。”
卢太太瞥见临窗炕上搁着的是一件宝蓝色的袍子,便知又是给贾珠做的。
她心内越发酸痛,不禁歪身坐在床上,搂着李纨哭道:“我苦命的儿……”
李纨面上笑再持不住,一闭眼,泪水也不断从面上滴落。
旁边两个丫头见了,也不禁都红了眼圈儿,忙都在一旁相劝。
卢夫人挥手道:“你们都出去罢。”
两个丫头只得出去。
李纨被拉着坐在卢夫人身边,窝在卢夫人怀里落泪。
母女两个相拥哭了半日,卢夫人渐渐止了泪,看着女儿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怎么说呢?
“娘……”李纨颤抖着开了口,“是爹不愿意,是不是?爹不愿意?”
卢夫人捧着女儿的脸,眼中又不禁滚下泪水,哽咽道:“是娘没本事,没劝动你爹。”
“明日,明日……”卢夫人咽泪,“明日娘再去说说,让你哥哥嫂子们也去说说……”
李纨摇头:“不必了,娘,不用和爹说了,爹心意已定,何必再费这个事。哥哥今春没中,也不必叫哥哥再去触爹的霉头。”
卢夫人紧紧抓着李纨的手:“那你就这么着了?”
李纨低头道:“贾家要成婚,我就成婚,若是他死了,我就守着。”
卢夫人浑身冰凉一片,忽然喘不上气,摇摇晃晃倒下。
*
此时,荣国府内,王宜和贾政夫妻也正相对说贾珠的事。
“没想到李大人竟是如此仁义之人。”贾政抚须赞叹,“既李家不愿意退婚,那不退就是了。”
王宜和试探问:“那不如和李家商议,等珠儿出了孝,两家就办婚事?我本是想退了李家,让秦家女儿给珠儿冲喜,若李家不退,想必早早成亲也能行罢?”
贾政点头:“很是,很是。改日择一吉日备厚礼再上门一趟!若说准了,咱们就预备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