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鸾陪着王熙凤一起对账理东西,见了郑氏这些年持家理事没有一日懈怠,也觉得他们夫妻两个终究是王子胜对不起郑氏。
分家的前头三四年,王熙凤王仁还养在他们夫妻身边,没被接到京中,王家二房的开销一年算下来,是花在王子胜王仁王熙凤身上最多。郑氏自己偶然买些布匹打些首饰,一年最多不过几百银子。
等王仁王熙凤被接到京城,王子胜又有了姬妾,姨娘丫头来来去去加起来有二三十个,每个人都要打扮新鲜,王子胜还总往外面吃酒赌钱寻花问柳,哪次出门不花销几十上百银子?
王子胜开销一多,为着不亏空,别的地方儿就要俭省。就在去年,光王子胜的花销一年就足有上万银子,他的三个姨娘五六个通房丫头加起来也有上千,反倒是郑氏一年连着看大夫养胎也只花了一千出头。
人都死了,她和温瑛那些恩怨也烟消云散。温瑛在信中说的只有郑氏的好,半点儿别的也没说。
这么大的摊子全要收拾起来不是小事。王子胜郑氏丧事就办了将近两个月,等出殡反哭都完了已是六月初。
夫妻俩的丧事闹得王家老宅人人力尽神危,各自歇上几日后,承德便来消息,于是众人又忙碌起来。
因有王子腾远远的镇着,王仁又是王子胜郑氏唯一嫡子,还有薛家白管家等,王家族中六房老爷倒无人敢明着打王家二房财产的主意。
清点库房土地铺面,打点人手——王家二房这一百多口人不会全都带回承德,得有一部分留下来看宅子,一部分放到田庄上,只带走一部分——还未清点完一半儿,眨眼就到了七月初。
这日正是七月初六。王子胜郑氏死后,王熙鸾为看着王熙凤早日把身子养好,硬扭着她两个人住在一处,就住在郑氏生前所居院子的后院正房。两人一桌吃饭一床睡觉一起办事,两三个月下来更觉亲密。
一大早还差两刻钟才到卯时(凌晨五点),王熙鸾便准时睁眼,和王熙凤一起起身梳洗。
尚在热孝里,王熙凤穿着的还是毛边儿衣裳,发髻上只戴一支银凤两根银簪一朵白花,手上素白镯子。王子胜郑氏是王熙鸾亲叔父叔母,王熙鸾是亲侄女,也要给他们守孝九个月,但不比王熙凤还需穿毛边儿衣裳,她只需穿得素净些便罢。
梳妆毕,王熙鸾便拉着王熙凤在廊下院中打拳锻炼。
那日王熙鸾试探着和王熙凤道:“姐姐,如今你瘦得太厉害了,身子也不比以往好,光靠食补吃药怕好得太慢。不如这样,每日早起和睡前,你跟着我打两套拳如何?这样不会弄粗了手,还比在院子里散步更省时间。”
王熙鸾本以为王熙凤会犹豫,谁知王熙凤立时就痛快应下,倒叫她有些发愣。
见王熙鸾如此表情,王熙凤禁不住微笑,回忆道:“其实我从前不愿意学骑射兵器,嘴上说是怕弄粗了手,其实心里也是怕苦累。白先生还在的时候每日跟着学骑马我都嫌累,哪日练完了不得腰疼腿疼一日半日?偏还是日日都练,身上真是没有一刻舒坦。拉弓扎马步比骑马还累呢。”
“可我见你坚持不断习武三四年,武艺越发精进,手上虽起了不少茧子,却没耽误你女红也越发好了。再加上去年的事儿……鸾儿,我现在真的明白为什么你和我说‘学来本事才是自己的’。”
“当日……在母亲床前,若非父亲对我还有几分父女情分,又是春涧她们也帮我拼死拦着,是不是我会和母亲一起被掐死?鸾儿,你别觉得我是胡思乱想,你没亲眼见了我父亲当时是何等情状,面目狰狞得很。”王熙凤苦笑,“我总觉得若当时是你,你定不会弄得像我那样狼狈。我以前以为习武没用,其实是我错了。”
王熙鸾道:“姐姐,今秋回承德,我想求爹娘给我找更好的习武先生。你也一起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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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nbsp;王熙凤笑着点头,道:“那你可别嫌我拖你后腿!”
时还是盛夏未曾入秋,一套拳后两人都出得不少汗,再梳洗一回换过衣裳方用早饭。
说是孝中孝子孝女要吃素守孝,可实际在民间并无这么多规矩,大多都是丧礼过后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心诚的便过了百日热孝再停吃素食。心更诚的,也真有人二十七个月孝中半点儿荤腥不吃来博个孝顺名声,可那样做的几乎都是成人,没有说让未长成的小孩子跟着干的。
王熙凤本就瘦了许多,又还只是十一岁孩子,王熙鸾怎肯让她百日热孝过了后才开始吃荤?因此丧礼才办完,王熙鸾便命厨上照旧做菜。
用过早饭略停半刻,便是打点人手收拾东西,所有东西还要对着账册全过一遍,看有没有什么缺的漏的损坏的。王熙凤王熙鸾和两人身边的丫头加上王仁白老七白七家的轮流各处盯着,这才半个月的功夫,已经抓着七八个偷库里东西的贼了。
正好儿要削减人手,这些人王熙凤做主,全都打了板子丢到庄子上去,以观后效。
通常这些事是要从吃过早饭忙到吃晚饭。期间若有什么人来,男客王仁去招待,女客便是王熙凤王熙鸾。但王家正在孝中,除薛家二姑太太外便是王家族中偶有人来,都是打着想帮忙的名头,实则是想借机捞些好处的。被王仁三个暗讽弹压几回,王家族中也没人再敢来了。
这日看着诸人收拾东西到正午,王熙凤王熙鸾自回屋子用午饭。三个月的功夫,足够王家老宅的人知道鸾姑娘也是极厉害的人物,半点儿不输于凤姑娘,这厨上的人侍候两位姑娘的饭食,哪儿敢不精心?都使出浑身本事伺候。因此桌上六道菜,每道都是色香味俱全。
王子胜郑氏已走三个月,王熙凤心中诸多复杂情感渐渐淡去。本还要王熙鸾看着吃饭,现已能吃饭时不分神想父母的事,专心用饭了。
看王熙凤吃得香,王熙鸾心中大感安慰。哪知饭才用到一半儿,紫烟竟忽然进来要回事儿。
王熙凤放下碗筷命回,王熙鸾见了,略带不快道:“什么大事儿,值当用饭的时候来说?”
紫烟挨了一句,面上喜气半分没下去,喜盈盈笑道:“姑娘,瑚大爷到了!”
“瑚大哥哥到了?”王熙凤眼神戏谑看了王熙鸾一眼,笑问紫烟,“那二姑姑没说把鸾妹妹接过去住段日子?派人来了没有?”
紫烟笑道:“凤姑娘只猜对了一半儿!确实来了人要接姑娘去薛家,但可不是薛家派人来了,是瑚大爷亲自来的!现下三爷安排了屋子请瑚大爷去梳洗更衣,等会儿和三爷用完了饭,瑚大爷就来找姑娘!”
屋内人都看向王熙鸾,王熙鸾不禁嗔道:“这么急着作甚!在二姑姑家里也不知全了礼没有!”
王熙凤笑推她道:“你可别装了,我看你眼睛里笑都要溢出来了。”
紫烟笑回道:“听说瑚大爷跟着珠大爷琏二爷见过薛家老爷太太,说了几句话,薛家本要让三位爷回屋子梳洗用饭,谁知瑚大爷说要来接姑娘。薛家老爷太太也怔了好一会儿呢。”
满屋人含笑看得王熙鸾红了脸。王熙鸾端起碗吃饭,摇头叹道:“真真胡闹!”
王熙凤却问:“不是说这回只有珠大哥瑚大哥来乡试,琏二哥哥怎么也来了?琏二哥哥今年应不到考秀才的地步罢?”
紫烟道:“这我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了。”随即她又笑道:“凤姑娘可以请我们姑娘问问瑚大爷呀!”
王熙凤微笑道:“罢了罢了,鸾妹妹好容易见瑚大哥一次,多少体己话要说,帮我问这些没用的作甚?”
再说贾瑚是胡闹,王熙鸾心里也甜得似蜜。又是将近一年没见,后半顿饭王熙鸾都没注意自己吃的什么,脑子里光想着贾瑚。这回便是王熙凤见王熙鸾只吃饭不吃菜,无奈往她碗里夹菜。
胡乱吃完了饭,王熙凤推着王熙鸾给她换衣服梳妆。虽然是在孝中,王熙凤和丫头们也精心给王熙鸾挑了一身衣裳,春兰的小袄白绫儿裙子,臂上挽着烟蓝的披帛,单螺髻上戴一支白玉凤钗,远远看过去似雾又似云烟。
打扮完王熙鸾,王熙凤端详一会儿,拍手笑道:“怪不得人总说,‘若要俏一身孝’……”她面上笑略淡,随即又恢复如常,“瑚大哥应还从未见过你这么打扮罢?一定叫他眼前一亮!”
正好这时前头也报三爷和瑚大爷用完了饭,已在三间厅内等着了。王熙凤便拽着王熙鸾出门,身后簇拥得一堆丫头婆子来到三间厅。和贾瑚各自见礼毕,王熙凤便把王仁拽出了屋门,道:“哥哥睡觉去罢。”
王仁指着屋内悄声问:“就放着瑚大哥和鸾妹妹独个在里头?”
“什么叫独个在里头,你会不会说话!”王熙凤拍王仁的手,“那屋里不是一堆丫头?”
话音才落,屋内鱼贯出来好几个丫头立在外面。
王仁王熙凤愣神一会儿,王熙凤道:“罢了罢了,哥哥若不放心,就在这边廊下等着。我可要回去睡了。”
说完,王熙凤果真转身带人走了。王仁立在外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犹豫半日,终究还是没敢回去,就在廊下等着贾瑚出来。
而屋内,看王熙凤把王仁扯走,白鹭自觉把除她之外的丫头都遣出屋门,她独个守在堂屋坐着。
贾瑚发笑:“你这些丫头也都历练出来了。”
一年没见,贾瑚比去年秋日见时又长高了些,面上轮廓更显,看上去更加俊逸,一笑起来真是出尘非凡。
王熙鸾一肚子的埋怨,看见贾瑚这张脸,忽然半点儿也没了。
她无奈问:“薛家毕竟是亲戚家里,你怎么也不注意些,急着要来接我?”
贾瑚道:“就算接你到薛家,咱们也是男女有别,我想见你一面单独说话不知多难。不如我今日亲自来接你,王家只有王仁王熙凤两个,能拦得住我见你?”
他起身来至王熙鸾身边,坐在她椅子扶手上,偏头笑问:“你就不想见我?”
“怎么不想。”王熙鸾默默把手放在扶手上,被贾瑚一把攥在手心。